第47章 大婚

十六世紀, 就醫療情況來說,是一個怎樣的時代?“沒有理性的生理學,藥理學、外科學少得可憐, 公共衛生管理也很糟糕”——杜蘭特於《理性開始的時代》寫道。瑪麗不太會作專業描述, 但她很清楚一件事, 那便是:巫醫不分家、醫學與哲學/玄學高度重疊。

她一個人,是無法輕易改變現狀的。

幸好,她後世的知識, 可以幫助在理論尚晦暗不明時, 先利用其正確的實踐結論。

幸好,她擁有與生俱來的王族身份,當下貴為一國之君,地位崇高,權力在握, 帶著神眷之光環, 能夠制造巨大影響。

所以,1566年的秋季,一個晴朗幹燥的日子,在幾位“外科大夫”、及數位貴族的見證下, 她請琴納、不、弗盧德醫生, 為她及弗朗索瓦接種了牛痘。

先用火焰炙烤手術器械,而後用那高溫消毒過的銀刀, 將前臂皮膚劃開一小道,再把剛采集的、新鮮牛痘皰液,少少塗在傷口……眾目睽睽之下,又是面對兩位萬金之軀,精神高度集中的弗盧德醫師, 卻麻利的完成了工作。事畢,他一邊抖著手擦汗,一邊默默慶幸:還好,還好,他之前在那麽些個死囚身上練習過,今天完全沒出錯。

瑪麗一臉無所畏懼,她還小聲寬慰弗朗索瓦、要他放松心情。其實最開始,弗盧德嚴重反對在她身上嘗試——即使已有不少成功案例,他也絕對不敢拿蘇格蘭女王冒險。然而,自從他受邀來到愛丁堡,和當地同行商量後,才發現,要在民間正式推行此法,絕非易事;態度也就漸漸松動起來。

原本,招募典型的牛痘患者已不容易;而他們找的幾個試驗對象——營養充足、體格健康的兒童——卻因種種顧慮,不肯當“第一批”受試者。瑪麗了解情況後,諄諄善誘,發誓保證,終於堅定了弗盧德的信心,同意給她當眾“接種疫苗”。

至於法國王太子……聽聞體質欠佳,弗盧德更是緊張。然而,這位蘇格蘭國王言辭懇切,堅決要求和妻子共患難;女王亦膽大得出奇,硬逼得弗盧德把他也納入了公開試驗。

瑪麗本人呢,絕對是自信爆棚:弗朗索瓦又不是明顯免疫力低下,小小牛痘感染,該是安全的。雖然,成人種痘的意義比兒童要差,但試著多加多一層保護,並非壞事。

況且,典型牛痘病患並非遍地都是,錯過這回、下一次不知又到何時去了。而秋天幹燥、一般致病菌毒力會低些,可謂傳染病流行的相對淡季,正合適接種疫苗。最後呢,國君親作表率,對於打消人群的疑慮、推動新醫療技術,絕對大有好處。

史有記載,十八世紀時,琴納的牛痘種植預防措施僅僅施行一年半,英國的天花致死率,就“蹭蹭”下降了三分之二——既然效果如此顯著,那就應該盡早、盡快推廣開來。

不過,眼下這一次公開接種過程,實質更接近一場政治秀。因為,作為“試驗”,它有個極大缺陷,就是沒有“後續驗證”。

弗盧德之前在英格蘭用死囚試驗,後續很重要的一條,就是用正兒八經的天花皰液,去測試接種者是否免遭感染。

——方能證實牛痘的確有效。

這個,瑪麗他們暫時做不到。

哪怕蘇格蘭女王自認強健,也篤信牛痘的療效,並不畏懼之後接觸天花感染源——但在這個缺乏現代醫學救治手段的世界,她實在不敢讓弗朗索瓦去冒險。唉,她承受不了他任何、丁點風險。而為了照顧他的心情,她本人,也不打算冒險。

另一方面,她已不適合長期停在愛丁堡靜養、觀察了——近來,英格蘭那邊,李喬和諾福克公爵均有報告:趁攝政王不在首都,伊麗莎白頻頻活動;短短數天內,許多重臣偕同萊斯特伯爵,於懷特霍爾宮小會客室商談良久。

於是乎,瑪麗和弗朗索瓦返回倫敦的日子,很快便定了下來。

梅特蘭德有點擔心,瑪麗·弗萊明頗為不舍,博斯維爾尤其氣悶。近衛隊長官默默在心裏抱怨:“這才待了多久,又要走了。”

他盡管一肚子不爽,表面尚能維持風度:“陛下請一路順風。我一定看好梅特蘭德,盯緊那些心懷不軌的爵爺們,確保愛丁堡安穩和諧。”

言語鏗鏘,霸氣威武。瑪麗聽著,覺得非常安心;弗朗索瓦亦溫言贊許,表示滿意。

於是夫妻雙雙把“家”還。

只看南邊來信,事情似乎不算緊急;於是瑪麗和弗朗索瓦一路悠然,還有心欣賞秋景。不過攝政王萬萬沒想到,她剛抵達聖詹姆士宮裏,重磅消息忽然就迎面砸了過來。

“伊麗莎白陛下不顧樞密院老臣反對,鐵心要嫁給萊斯特伯爵。”李喬如是說。“這一回,她授意公開,想來是動真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