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毒蛇

梅裏勛爵名詹姆士。在他父親、蘇格蘭的詹姆士五世毅然拋下他母親瑪麗·厄斯金、轉而迎娶“法國來的公主”之後, 他就深深的明白,他永遠不可能即位為蘇格蘭國君詹姆士六世。當然,作為詹姆士五世和厄斯金小姐六個孩子中的老大, 他毫無疑問受過種種優待——爵位源於父親的賞賜, 財產則更多來自後來嫁入道格拉斯家族的母親。

他也沒有辜負生身父母的栽培。作為國王的私生子, 他以自己的機敏伶俐識大體,一度得到了瑪麗·德·吉斯的“信任”;他以保護異母妹妹瑪麗·斯圖亞特為職,出入歐洲最華美的宮廷, 同法國權臣碰杯, 和名媛貴婦們交際……

不過他對於這些,已逐漸厭倦了。

他已經膩煩和那些謊話連篇的權臣打交道,他也不再喜歡那些搔首弄姿的貴婦。他看透了他們對自己、一個蘇格蘭“鄉下勛爵”骨子裏的低視,他懷念著故鄉的山山水水,高地低谷, 老城舊鎮。

他期盼著拋去虛偽的文明面具、混入那些簡單粗暴的蘇格蘭爵爺、同他們快意恩仇的那天——前提是, 他要大權在握,做人上之人。

偏偏,他曾經關愛呵護的好妹妹,始終不肯給他這個機會。

明明, 她已在法國宮廷過得如魚得水;明明, 她還在英格蘭宮廷撈著了一把好椅子。為什麽她就這般防備,和她那個文弱的丈夫一起, 死死抓住蘇格蘭治理權不放……寧願依靠博斯維爾和梅特蘭德這種外人,也不讓自己回鄉攝政呢。

梅裏又妒又恨。在巴黎待得越久,權力欲就越宛若不甘寂寞的蛇,時時啃噬他的心。

然而他還在堅持忍耐。他離愛丁堡、抑或倫敦都很遠;他和故鄉的聯系,和瑪麗對頭、英格蘭女王的聯系也都不大牢靠。他需要伺機而動;或是博取蘇格蘭兩位國君的信任, 或是利用某些利益交換,來達到歸鄉主政的目標。

如今,蟄伏的梅裏,終於看見了希望的曙光。

亨利二世意外身故,意味著法國王儲將擁有更重要的頭銜,他能對蘇格蘭單獨投入的精力會大幅縮減。而升級為新王後的瑪麗,亦需要應付更多法蘭西公務,大概也無暇細耕那片土地……

就在梅裏絞盡腦汁、思索該如何去爭取蘇格蘭攝政之職時,更妙的事情發生了。

夏特裏亞爾,一位追隨瑪麗許久的法國籍詩人,手握幾張不光彩手段得來的信箋,緊張兮兮四處走動,恰巧被他發現並截了下來。

哈,得益於他對妹妹始終維持著禮貌親熱,那個傻乎乎的法國小子,竟對自己頗為信任。他自述非常仰慕女王,且在她的內廷混得如魚得水、令侍女們對他幾乎不設防;而他素來和侍女比頓來往密切,於是他懷著愛戀,“有意”收集了女王予以比頓的書信……

這其中,儼然有涉及亨利二世和蒙哥馬利的文字。

原來,這個愛激動的夏特裏亞爾,此前同他某些同胞一道,深深哀悼了亨利二世,提到瑪麗曾多麽多麽憂心比武大會——太子妃預見國王之死的流言,一部分便是從此而來。如今,愚蠢的他,畏懼於那傳播出去、越來越離譜的蜚語,滿懷對女主子的一腔熱情,糾結分析著她的手跡,好洗刷陛下的嫌疑。

呵,只需要哄幾句,他就乖乖將那些書信拿出來同女王的哥哥分享。偏偏,在梅裏看來,瑪麗那些曖昧的行文,換種解讀方式,更適合成為指控“弑君陰謀存在”的證據。

眼下,蒙莫朗西們傳喚走了小詩人;然而,“最重要的證據”,已揣在梅裏滾燙的胸前。

真乃天賜良機!

他於是自信滿滿,腳步穩健,打算親自來和妹妹談條件了。

而妹妹的反應,與他事先設想的並無二致。

“……我給比頓小姐的信?”瑪麗疑惑道。

她頓了頓,繼而自言自語:“啊,沒錯,是有的。兩年前,蘇格蘭國王獨自在愛丁堡,我曾放心不下,讓比頓去照顧過一段時間,後來又讓她跟他回法國,直至我和弗朗索瓦團聚。”

“那時,我在信裏,難道不僅僅……例行囑咐她照顧好陛下?”

瑪麗渴求的望向他。“具體內容,我真的記不起來。親愛的詹姆士,你能告訴我,這裏面,有什麽?”

梅裏目光瞟過屋內的諸多侍從侍女。於是,機靈如瑪麗,表示需要同他來一場私密對話,將房內人員給清理一遍,連最寵信的賽頓小姐,都被打發到了邊角。

梅裏踱過來,步履輕快。“您該知道,這幾天,宮廷裏突然冒出一堆難聽的言論,說蒙哥馬利伯爵,甚至還有您,在亨利陛下的這場事故中,舉措失當,心懷不軌。”

瑪麗咬唇道:“你的用詞,太客氣了。他們說的,可要惡毒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