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中央

當弗朗索瓦向瑪麗表達對英格蘭樞密院的羨慕時, 瑪麗莞爾道:“這,有著漫長的歷史淵源呢。”

自從西羅馬帝國為蠻族所滅,歐洲便進入了俗稱的“黑暗中世紀”。幾乎沒有統一的國家, 大大小小的貴族逐級分封;所謂的最高君主, 更像是世襲的盟主——偶爾主支絕嗣, 還會回歸到各部“選舉制”。最常用來形容中央疲軟無力的一句話,便是: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這意味著, 大批領主, 盡管名義上是國王下級,卻沒有直接效忠的義務。

然而公元1066年,法國的諾曼底公爵威廉(此君祖上其實是北歐諾曼人,和法國國王講和、甘願被同化的維京海盜)渡海而來,徹底征服了英格蘭, 讓此地的盎格魯-薩克森居民, 全部匍匐於他腳下。這位英格蘭國王,下令調查全國土地情況,把封臣的家底摸了個透,並匯編成書, 名曰《Doomsday Book》。

直譯是《末日審判書》, 其實寫的全都是土地賦稅人口情況。據說是因其不容置疑、猶如末日之審判一樣確鑿肯定,而得名。也有說, 書名源自他麾下調查員事無巨細,一一徹查,嚴肅兇狠不講情面;使被調查者深覺無可隱瞞無處遁形,猶如接受末日審判一般。【注一】

總之,這位威廉一世, 把英格蘭境內全部封建領主,即傳統的佩劍貴族,大抵都整老實了。中央集權的思想,自此漸漸建立起來。

到都鐸王朝時期,政府的中央集權則達到了一個頂峰。這,得益於1455年至1485年的玫瑰戰爭——白玫瑰的約克家族和紅玫瑰的蘭開斯特家族,為爭奪王位,廝殺多年,最終以蘭開斯特後裔亨利都鐸娶了約克的伊麗莎白為終結。此期間不少貴族陣亡,近千領主戰死;剩下的,再難與國王對抗。

“佩劍貴族寥寥無幾;而依賴君主提拔賞賜的穿袍貴族,則更忠於王權。當後者充滿中央政府……君主權威所籠罩處,自然會有更多和諧的聲音。”

穿袍貴族出身資產階級,其中不少是知識或商業精英;他們並非傳統封建領主,往往需通過買官買爵,來獲得可父子繼承的職銜——大部分是各級法官。他們還時常擠進行政機構,一邊積極為君主出謀劃策,一邊伺機以權謀私。【注二】

“畢竟,這個政府的目標,更加一致——為了王國,為了國王。”

從政治文明發展過程來說,英格蘭不愧是歷史的幸運兒。反觀法國,要實現中央集權,還得等紅衣主教黎塞留、自路易十三時期開始持續打擊傳統佩劍貴族、重用穿袍貴族;以及路易十四建立凡爾賽宮,把諸領主拴在自己身邊、讓他們遠離封地失去對地方影響力的流氓做法……

“提拔‘平民精英’‘穿袍貴族’,遏制封建領主勢力;建立法制體系,培養法制觀念;設立各部大臣,派職業官僚來承擔日常行政……”瑪麗如數家珍。“瞧,就這樣,形成了一個統一、強有力的中央政府。”

弗朗索瓦若有所思。“洛比塔爾大法官也說過類似的話……唉,法蘭西的世襲貴族們,常常以效忠為條件,不憚陰謀欺詐,試圖恢復曾經封建領主的宗主權。而一些省份,長久以來,只顧謀取眼前利益,巴不得組成自治政府,無所謂國家分裂。至於胡格諾教徒,向往加爾文在日內瓦組建的那種神權社區,時不時叫囂政治獨立與宗教自由……”

“他們目關短淺,沒有大局觀。但是你不一樣,你是整個國家的最高領袖,你已經看到了本質問題。”瑪麗鼓勵他道。“你可以做到的。”

弗朗索瓦有點哀怨的看了她一眼。“是‘我們’可以做到的。”

瑪麗愣了愣。“是的,‘我們’。不過——”

她露出一絲微笑。“即使‘泱泱大國’法蘭西,暫不能似英格蘭樞密院這般、高度行政集權又如何?每個國家和民族,各有秉性,自有其發展歷程,只要適合當下,就很好了。”

她和弗朗索瓦,生活在這個理性開始的年代,已經是種幸運了。而且,擁有領先意識的他們,恰好還是實權君主,手握大量資源;只要順應時代潮流,保持耐心,伺機而動,帶領國家走向理想之文明,仿佛並不困難。

原本時空裏,那位波旁王朝開國之君亨利四世,不就做得很好麽——安撫庶民,維持社會秩序,打壓封建勢力,頒布赦令,平息新教徒的憤怒,使教會臣屬於國家。他還有句“心懷國民、體恤底層”的名言:要讓每個家庭在星期日用餐時,鍋裏都有一只雞。

弗朗索瓦緊緊握住瑪麗的手。“你說得沒錯。適合當下就好。”

比較完妻子掌控下的英格蘭,法國國王更添幾分底氣,胸口洋溢著一股民族自信。他於是充滿憧憬,道出自己的近期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