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死亡的腳步

1583年冬, 拉羅謝爾港,納瓦拉行宮。

這是一個漆黑的深夜。納瓦拉的瑪戈王後看著丈夫臥房門口,醫師們魚貫而入, 又魚貫而出, 內心一絲竊喜,又有一絲不真實感。

一年之前, 乍聞母親死訊的亨利·德·波旁, 起初恨不得化悲憤為力量,帶領隊伍攻向內穆爾公爵的駐營, 又或是沖突線上的城市, 拼命廝殺一番。但很快,在科利尼指導下, 他收拾了心情,決定先回首都貝阿恩即位。

“若法蘭西國王還肯講一點倫理道德,就不能在這喪期攻擊另一位‘國王’。”科利尼諄諄教誨, 語氣篤定。

同他估量的一樣。內穆爾公爵很快向他們傳達了瓦盧瓦宮廷的意願:休戰,哀悼死去的女王(她的母親好歹也是弗朗索瓦一世之妹),並“祝賀”新王登基。

因此, 在前法蘭西海軍元帥的建議下, 新任納瓦拉國王亨利,向巴黎送去了一封措辭優雅、語氣懇切的信。信中說, 他無比想念他美麗的妻子;以及,納瓦拉王國,盼望它尊貴的王後“回歸”。

瑪戈深吸口氣,閉上了眼睛。她想起那時候,自己是多麽生氣的和奧爾良公爵吵架,因為他責怪她沉迷享樂、逃避且對丈夫不忠不敬、甚至影響了宮廷風氣、有損瓦盧瓦公主的名譽。

她幾乎哭得聲嘶力竭。“為什麽要為了所謂的顏面, 把我推到那樣一個充滿‘異教徒’的國家去!我明明和你一母同胞,只因為我是女人,就必須屈從、依附丈夫嗎!難道你不懂親情嗎?你唯一的女兒,你將來又想怎麽安置她?”

查理一瞬語塞:“……她並不是法蘭西的公主……”

那會兒她眼淚漣漣。“但你以為或許將有那麽一天,是不是?我們法國公主的價值,就是一件用來收買人心的道具,遠遠比不得那些理論上和王位繼承權沾邊的叛逆?!”

查理便沉默了。於是她不再理他,徑自在杜伊勒裏宮走來走去,嚇得侍女們踉踉蹌蹌。她很感激埃居爾跑來安慰她,雖然話語幹巴巴的:“親愛的瑪戈,我認為查理就是個混蛋……不過,他會那麽說,也是因為母親和國王陛下亦作出決定……”

是的,連一向愛護她的王後也不反對這種作法。瑪麗讓自己挨得很緊,當著兩個小侄女的面,提醒她:“瑪戈,我知道離開這個宮廷對你而言非常艱難,尤其是去往那麽個‘野蠻’的地方。然而,你此去是為了成為一國之王後。從今而後,你就是‘陛下’,你就是他們的領袖,你可以帶領他們改變……你是法蘭西國王唯一僅剩的妹妹,我們永遠是你的後盾。”

說著,王後竟幽幽長嘆:“我只希望那一位亨利,不要像先王那般出格,把情婦擡得和正妻一樣高。唔,如果我們的弗朗索瓦二世也如此風流;我保證,我會送給那些女人最能美膚的重金屬養顏食品,好讓她們早早醉死在那些香噴噴的迷藥裏。”

啊,瑪麗當時的話語,給了她多少啟發。瑪戈終於收斂眼淚,開始乖乖整理行裝,和喜歡的人一一告別。某個午後,她撲在青梅竹馬的吉斯公爵亨利懷裏哭了一場,然後義無反顧的走向了王家工坊。

她囑咐工匠們特別制作了很多女性摯愛的“護理用品”。擦頭發的、塗臉的、抹胸的……還包括一瓶瓶顏色鮮艷的指甲油。參照的則是從前大嫂最嫌棄的配方:水銀還有鉛粉含量非常充足。瑪戈甚至提醒制作者,務必不計價值,往裏面多添些那不腐不朽的貴重金屬。

博覽群書的瑪戈,聰穎過人的瑪戈,牢牢記得瑪麗偶爾一次說過:“完整的皮膚或黏膜,並不易吸收那些金屬材料。但口服就容易致命,又或者,揮發進入呼吸道……”

呵,待她到了納瓦拉首都貝阿恩,又輾轉拉羅謝爾,了解完那位兒女成群的丈夫究竟有多少情婦後;她就將那些價值頗高的護理用品,統統作為巴黎之時尚流行賞賜了下去……

此刻,瑪戈坐在寢殿裏,望向厚厚的簾子,假裝不在意那裏面傳來的陣陣惡臭。她見到一個醫師繞出來,舉著體溫計,和他的同僚痛心的討論:“還是不行,足足三十九度了!”

哦,瑪戈曉得,那個法蘭西王後發明的新奇玻璃玩意裏裝的銀色液體,就是“汞”,一種十分有用、致命美麗的東西。和她丈夫從女人身體上吃進去的毒藥,成分相同……

哼,誰叫亨利·德·波旁是多麽離不開他的情婦團呢——他抱怨和納瓦拉王後一起睡不好,故而離開她的房間,時常讓別的女人伴宿,然而頭暈頭痛似乎更重;年初他背信棄義,撕毀和巴黎的停戰協議,與科利尼一道出征,打了內穆爾公爵一個措手不及;而在連下數城後他又和那些情婦攪在一起,於是時常“興奮得失眠”,直到他的醫師再無法隱瞞,讓瑪戈知道,丈夫竟開始出現血尿這種可怕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