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內戰

年輕的吉斯公爵自覺正在走向人生巔峰。去年年底開始, 因法國南部的新教徒大肆叛亂,他終於可以一展身手,發揮出他名將後裔之潛質, 將多年軍事學習的成果一一運用開來。也由於他的驍勇與機靈,近一年內法蘭西政府軍摧枯拉朽,勢不可擋。半月前,他更在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中,不慎被一支長矛擊中,和他父親一般在臉上留下了英雄的勛章:傷疤。

然而, 不少被法蘭西元帥“親自犁過”的城鎮,在投降不久後卻又忍不住再度紛紛造反。無他,這位極端天主教徒的暴;;政讓無數胡格諾派市民十分絕望, 覺得若不揭竿而起, 就只有死路一條。

盡管國王和王後派了朗格維爾公爵在他旁邊,但這位長年做文官的表哥,壓根就管不住雄赳赳氣昂昂的亨利德吉斯。於是朗格維爾公爵不得不回稟巴黎:“尊敬的陛下,亨利沖鋒陷陣, 年輕有為, 固然值得慶幸;然而他氣焰過於囂張, 手段過於殘酷, 所到之處,新教徒哀嚎喧天, 實在有悖您的寬容原則。”

收到匯報的弗朗索瓦,仔細掃過一遍,把信紙遞給瑪麗。“吉斯公爵的作為,似乎是非常兇狠。不過——”

瑪麗跟著長嘆。“不過這個階段,於我們來說並不算壞事。”

她又把信紙放到長女手中。“薇薇安, 你來讀讀看。”

本就充滿好奇的小秘書,趕緊站起來,抓穩了舅舅的親筆密信。一時間,書房內充滿了略帶童稚的朗讀聲。坐在姐姐下首的瑪蒂爾達,則一臉歆羨:雖然那個,文字形容聽起有點復雜,讓她似懂非懂;不過,她將來一定也可以為父母親讀書信的。

“……破城之後,火刑架再度豎立,煙塵滾滾,制造了數個恐怖夜晚……”薇薇安手抖了一下。她求助的望向母親。“這種不經審判、簡單處以極刑的作法,顯然有違於世俗法律,確實應該設法阻止……”

“好了。”瑪麗點點頭。“你已經看清楚表面。現在,你需要了解更多。”

法蘭西王後拍拍手。於是,薇薇安就在妹妹更加艷羨的目光中,坐到了長沙發上,同母親挨得緊緊的。

弗朗索瓦注意到小女兒的渴慕。於是,當父親亦招招手。瑪蒂爾達腳下像裝了彈簧一樣,飛也似的撲到了父親身旁。

“唔,十歲的小姑娘,到底有點分量了。”法蘭西國王感知了下沙發墊塌陷的程度,笑道。

瑪蒂爾達有點不好意思。再瞥見較遠處邁爾維爾夫人那意味頗深的表情,立即就把身體移正,再順手理好裙子,換成一副端莊好學的淑媛面孔。

見兩個小學生都擺好了架勢,瑪麗於是開始講課。“首先,此時的吉斯公爵,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既然已經揮動起來,刀刃就必須堅決向外,否認很容易傷到自己。”

其實就是,不能輕易否定他,以免寒了將領兼親戚的“忠心”。

“那些新教徒究竟該不該死?答案也許是肯定,也許是否定。按照我們的理想,按照我們統治的原則,一切應該經過世俗法律,方能確認有罪,方能進行處刑。但是,客觀來說,在這非常時期,在這戰亂情況下,他某一刻的簡單粗暴,卻更容易替中央政府掃清障礙。”

“畢竟,制造叛亂的人,無論是從信仰自由角度來說,還是從社會穩定角度來說,都嚴重觸犯了法規,威脅著巴黎的王室。”

這時,弗朗索瓦插話補充道:“站在君主的立場,還有種操作辦法。那就是,在一段時間的酷刑過後,站出來收拾殘局,與先前的暴行作切割;繼而安撫民眾,更展現自己的寬宏大度。”

瑪麗微笑頷首。她對兩個女兒分別眨了眨眼——聽懂沒,老爸親自傳授,一個唱白臉一個□□臉的技能,要好好學習啊。

薇薇安和瑪蒂爾達相繼頷首。於是瑪麗又開始思想工作:“另外,不要耳聞某些不真實的訴苦,就同情心泛濫,覺得新教徒在法蘭西是少數派、是受壓迫受束縛的可憐民眾。”

“他們其實大多有些產業,受過教育,能讀懂些《聖經》,才會產生那麽多懷疑論調。”

要瑪麗以一個現代詞匯來形容,那就是有點子“憤青”的味道。

“但是我認為,他們努力的大方向十分矛盾。他們亟亟於改變社會,幹預世俗,謀奪權利,又說期望著神權國家、或者說神權社區那一套。”

“看看他們極力針對的耶穌會吧。那些舊教教士倒有些古老的友愛風範。他們十分樂於和普通人打成一片,不希望把自己鎖在高高墻垣的修道院中,被大眾孤立。他們還務實的宣稱:‘嚴格的基督倫理,唯有隱士和聖人才可以全部實踐……人性本質復雜,不應過度要求完美規範,應有緩和的余地……以免迫使罪人反叛’。”【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