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就這樣,我精神不穩地度過了好幾個渾渾噩噩的日子,並在某一天的夜晚裏迎來了噩夢。

我正在做夢。

我很清楚這一點,因為我正望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伸手撫摸著它。

肚子裏有另外一團有生命的血肉在呼吸著,它與我血脈相連,我恍惚間甚至能夠聽見它小小的、惹人憐愛的心跳聲。

那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哪怕知曉自己是在睡夢中,我也不由得沉溺在這種奇妙的感覺之中。

還有一段時間你就能夠出生了,能夠去感受這個世界了。

真好呀,真好呀,真好呀。

那顆孤獨的心因為這件事而變得柔軟,世界因此變得如同蒙上了一層光亮。

要為即將出生在冬日裏的你取什麽名呢?等你長大以後會不會向我抱怨我取的名字太過土氣?

等你出生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吃飯,一起去公園,一起去看櫻花。也許會有令人煩惱的事情,也會有令人難過的事情,但只要兩人在一起,一定能夠手拉著手一起闖過那些難題的。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沉浸在這種飄飄然的幸福感中無法自拔,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

身後傳來了誰的哭泣聲。

我轉過身去,望向一片漆黑的地面上。那裏有個看不清模樣的小孩在哭泣,他伸出雙手不停地擦拭著臉上的淚水,發出了幼崽般的“嗚嗚”聲。

我無措又慌亂,試圖伸出手安撫那孩子,卻發現不知為何我的手怎麽都無法觸及它。

我只能擔憂地問:“怎麽啦?”

“好痛。”那孩子如此說道,它不停地發出淒厲的哭泣聲,用稚嫩柔軟的聲音痛苦地叫喊:“我好痛、好冷,真的好痛苦,嗚嗚嗚嗚。”

“救救我。”

“『媽媽』。”

救救你?為什麽要說救你?發生了什麽嗎?

啪嗒啪嗒啪嗒。

從哪裏傳來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什麽柔軟的東西摔落到地面的聲音。

我低下頭,望向我沾滿鮮血、變得幹扁的肚子,以及地面上鮮血淋漓的肉團,後知後覺地想到:原來聲音是從這裏發出來的嗎?

那團東西掙紮著,發出了淒厲的哭喊聲。

“好痛!救救我——媽媽!”

...

...

...

“嗚啊啊啊啊啊啊——”

從哪裏傳來了慘叫聲,喉嚨痛得仿佛咽著鮮血,刺鼻的鐵銹味籠罩了我的所有意識。

等到淚水摔落到手上,輕而易舉地消失不見時,我才發現那是我的慘叫聲。

“幸子!幸子!幸子!”有誰在呼喚著我,那是必須要回應的聲音,這使得我睜開眼,朦朧而模糊不清的視線裏隱約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修治少爺。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渾身都是汗水,而修治少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我的房間中。或許是聽見了我的慘叫聲而來到了我的身邊。

神情嚴肅的孩童抿著嘴唇,雙手捧著我的臉,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冷靜態度對我說道:“發生了什麽?”

我茫然地望著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淚水就一下子從眼眶之中溢出來,順著我的臉頰滑落。

“我的孩子死了。”我望著修治少爺,輕聲地說道。

哪怕知道不可以,我也忍不住對修治少爺傾述出了我一直咬牙隱藏在心底的話語。

哪怕知曉這是屬於芽衣的心情,我也無法擺脫這個噩夢。因為我占用了芽衣的身體所以也不得不擁抱了她的所有絕望與怨恨。

“但那不是我的孩子,我是明白的,我明明是明白的,可還是好難過、好難過。”我泣不成聲地說道。

我還胡亂地說了一些話,究竟有什麽話我自己也不清楚,大腦混沌一片的情況下我只能本能地去不停地傾訴自己內心的不安與痛苦。

這幾天的所有負面情緒通通向此刻的我湧來,讓我感覺自己瞬間崩塌了。對芽衣孩子的悲傷與自責,對鬼怪的恐懼,對未來的不安與焦慮,對修治少爺的憐愛與愧疚無措,對自己懦弱與優柔寡斷的痛恨和絕望...

如同深海般的情緒將我淹沒,讓我幾乎溺斃在這片海洋之中。

我到底...應該怎麽做才好呢?

修治少爺靜靜地看著我,隨後他給了我一個擁抱。

在被修治少爺緊緊擁抱的時候,我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識地回抱他。

雖然已經八歲了,但修治少爺瘦小得像是個才五、六歲的孩子,沒有平常孩童溫熱又肉乎乎的觸感,擁抱的時候能夠直接觸碰到他的骨頭。

這是另一個生命,小小的、脆弱的、可又無比沉重的另一個生命。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懷中的生命是多麽地沉重卻也意識到了這份生命有多麽地珍貴。

正因為如此,想要背負起這樣的生命是需要極為堅定的心的。倘若想要背負起這樣的生命,僅憑淚水與憐愛是完全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