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4/5頁)

他的眼睛裏像是有火焰在燃燒,冰冷又炙熱,兩種溫度在他的眼睛裏奇異地混雜在一起。

也許是因為和阿治待久了,我對一些東西的感知也變得敏銳起來。我察覺到森鷗外的話語裏似乎有另一層隱藏的意思。

“也就是說,你並不會為士兵的死亡而感到悲傷嗎?”

森鷗外有些驚訝地轉過頭來,似乎是覺得我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他笑了起來,說:“怎麽會?”

“我可是會難受得寢食難安的。”森鷗外如此說道。

但那不是因為他人的死亡而感到悲傷反而是類似於『沒有好用的棋子可以用了』的苦惱吧。

森鷗外的臉靠在窗上,他的眼睛是看著遠處火車站的,可又像是在看除了這裏之外很遠很遠的地方。

無法忘卻死亡,會因為他人的死亡而感到傷感的我沒辦法理解他這種想法。可我也依舊有些惆悵。

大概是因為我本身就是一個容易多愁善感的人吧。只是覺得...不管是我亦或是這名叫做森鷗外的軍醫,又或者說是點心鋪的與謝野父女倆,無論我們中的哪一個都在這個世界上拼命地掙紮著。

如同溺水之人那般拼了命地往上伸手。

我想起了臥軌的北村陽太——我並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麽樣的,年齡多少,住在哪裏,是否擁有極為重要的人?

可我依舊忍不住想象,他在生前是否也拼盡全力地掙紮過了,可惜還是被整個世界狠狠地甩在身後,最後連呼救也做不到,就這樣慢慢地沉了下去。

“幸子小姐的身上真是有種不可思議的魅力啊。”依舊看著窗外的森鷗外意味不明地感嘆了一聲,說:“總感覺在你的身邊能夠令人放松下來,不由自主地想要多說些話來。”

我突然想起幻境之中,小百合說我像是『樹木』一樣。令人想要在此處休息的樹木。

但我很清楚,與其說是我自己的問題,不如說是在這樣混亂與壓抑的世界下,隱忍了太久的人們都無意識地想要傾訴一下。而我正好比較擅長傾聽。

“說起來,你和你的小孩應該不是親生母子吧?”森鷗外突然問道。

我被這觸不及防的提問給嚇了一跳,望著森鷗外那雙仿佛已經看透一切的眼睛,我張了張嘴,說:“...是的。”

“即使如此你們之間卻有著超越平常母子的聯系。”森鷗外直白地指出了這一點。

“...嗯。”我應了一聲,說:“無論如何我都沒辦法放下那孩子不管,我想成為他的母親,想要保護他。”

“看得出來。”森鷗外搖了搖頭,嘆息道:“你真是不可思議。我今早出門的時候還看見了被父母拋棄的孩子流浪在街邊,掙紮著想要活下去。與此同時,你卻對與自己沒有絲毫血緣關系的孩子產生了強烈的愛。”

“我並不覺得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垂著眼說:“愛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確實。”森鷗外點點頭,他看著我,輕聲地說:“但有一件事我是比較好奇的。”

“什麽?”我疑惑地問道。

森鷗外說道:“倘若有一天真的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你又會為了最重要的孩子做到哪一種地步呢?哪怕是必須踐踏你自己的心?”

我因為這個問題而咬了咬唇,我擡起頭來看著這個軍醫,問道:“那森先生呢?你又會為了最重要的事物做到什麽地步?”

“將所有東西都算計在內采取最優解去保護那樣事物。”森鷗外冷酷地說道。

“...哪怕是你自己的性命?”我問道。

“我自己本身也是這個世界的一個棋子。”森鷗外這麽說著,露出了一個笑:“為了那樣事物的話,哪怕是我自己的性命也完全可以拿來當做墊腳石,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望著那雙眼睛,我頓時意識到了,這個男人理智冷靜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在他的眼裏,任何事物都是明碼標價的。他不會考慮人心,只會考慮怎麽樣才能夠利益最大化。

他的這種冷靜與理智已經到了一種近乎偏執和瘋狂的程度。簡而言之,他是一個冷靜的瘋子,而且還是擁有著極為強烈情感的瘋子。

但與此同時,我在森鷗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與懦弱的我不同的、極為強烈、極為堅定的意志。

想要在這樣混亂且殘酷的社會裏保護住什麽東西那就必須擁有比任何人都要堅定的意志,森鷗外的身上便有這樣的意志。

恐怕某一日為了自己要守護的事物,在意識到自己的死亡能夠給其帶來最大化的利益時,森鷗外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死吧。

而到了哪一天,為了阿治這個唯一的、必須要守護好的事物時,我又會做到什麽地步呢?

我這麽想著,在與森鷗外告別分離後,蹲在了房間門口。回想起阿治那小小的、令人幸福得幾乎落淚的呼吸聲,我蜷縮著身體,閉上眼輕輕地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