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個親子房是麽?”負責這個“露營旅館”的人是個身材高大的男性, 他的嘴裏叼著煙,臉上帶著疤。旁邊看上去似乎是他妻子的女人有些肥胖,但幹活很利索, 面容看上去也極為和善。

他們還有一個兒子叫做阿翼。

“本來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的。”被其他人喊作江口叔的旅館老板深吸了一口煙說道。他早些年也不知道是做什麽的, 身手了得,臉上的疤聽說是跟小偷打鬥時留下來的。

江口叔搖了搖頭,說:“我原本待的地方被炸.彈炸了,我就帶著家人一起跑, 跑的過程中幾個小孩沒能熬過去。”這麽說著, 他臉色平靜地拍了拍阿翼, 說:“就這小子命硬, 挺過來了。”

阿翼正好奇地打量著阿治, 看上去對他很有興趣, 可惜阿治對他並沒有什麽興趣, 一副“這小鬼到底想做什麽”的嫌棄表情。

我將準備好的錢遞給江口叔, 他數也沒數就直接塞旁邊錢箱子裏,問我:“會紮野外的帳篷不?”

我愣了一下,沒試過自己弄, 也不知道能不能弄好。看我這幅模樣,江口叔就知道我是沒有經驗了,他看向自己妻子阿文,喊道:“阿文, 幫這位——”他看向我。

我下意識地回答道:“我叫幸子。”

“嗯。”江口叔應了一聲,說:“幫這位幸子小姐弄一下帳篷。”

“哎!”阿文樂呵呵地去幫我和阿治弄帳篷去。

“真的非常感謝。”我不停地向江口叔道謝, 對方無所謂地揮揮手, 說:“反正是收了錢的, 收錢就要辦事, 而且只是弄個帳篷的事,沒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我們所在的地方是一片靠近森林的空地,一個個小小的帳篷裏一層外一層地圍成一個大圓,空地中央的篝火散發出炙熱的光,照映在每個靠近著它的人的臉上。

蹲坐在篝火旁的阿治安靜地望著那抹燃起的火焰,火光照在他的臉龐上,使得他那張原本顯得有些蒼白冷漠的臉變得柔和起來。

夜裏天氣還是有些冷的,我問著身旁的阿治:“冷嗎?”

阿治搖了搖頭,說:“不冷。”

話是這麽說,可他靠著那篝火靠得極近,像是下一秒就會撲入其中那樣。我擔憂阿治會被燙傷,將他拉遠了一點,拿出包裹裏我的幾件衣服疊在一起蓋在他的身上。

小小的阿治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那樣被裹住了,他垂著眼望著蓋著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是一個總是很容易安靜下來思考事物的孩子,我沒辦法得知此時的阿治心裏究竟是在想什麽,那大概是我沒辦法輕易觸碰到的內心吧。

江口叔看了我一眼,問:“孩子身體不好?”

我勉強地笑了笑,說道:“嗯,有點體弱多病。”

“那你可得看好了,萬一哪一天病了那可麻煩了。”江口叔感慨似地說道,他伸手將煙灰弄掉,像是還想說什麽,但最後什麽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到了睡覺的時候,我和阿治一起躺進了帳篷裏面,這裏面很窄小又悶,還有股說不出來的味道。我以為阿治會不習慣的,畢竟他一直以來過的都是大少爺的生活——事實上,阿治確實也不怎麽習慣,露出了有些嫌棄的表情,但阿治連半句抱怨的話也沒有說,只是往我這邊湊近了點。

當然,就算他不想湊也不行,畢竟帳篷就這麽大。

“明天要做什麽呢?”阿治擡起頭來問道。

“當然是去看櫻花了。”我說道:“但在那之前,我想再去芽衣家一趟,果然還是有點放不下心來。”

要是美月因為受了刺激而想不開,那我真是一輩子都沒辦法釋懷了。

而且芽衣的遺言也還沒有傳達給他們,必須要說出來才行。

阿治應了一聲,他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壓低了聲音說道:“那個大叔看上去不怎麽難過呢。”他口中的那個大叔就是江口叔,在說起自己死掉的孩子時他也顯得極為平靜。別說江口叔,他的妻子阿文也是一副總是樂呵呵的樣子,看不出前幾年才陸續死掉了幾個孩子。

“是啊,為什麽呢?”我和他一起思考著。

阿治又說:“是因為他們都很清楚不想失去的東西遲早有一天還是會失去嗎?所以從一開始就做好失去了的準備,也不會為此投入大量的情感,以至於真正失去的那一天也不會為此感到難過?”

“也許呢。”我說:“因為很清楚手中的事物極易容易消散所以才將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當做是最後一秒去珍惜?”

在說出這句話時,我突然有點微妙地意識到我們兩個人思考的方向好像有些不同。

還沒等我繼續說什麽,阿治又認真地看著我。

在黑暗的帳篷裏,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臉,只能依稀看出那只眼睛裏溢出來的一種空洞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