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喂——葉藏!你躲哪裏去了?”

隱約間, 我聽見了誰的聲音,對方所呼喚的名字是我所陌生的人。

不管怎麽樣,那都是與現在的我無關的事情。我睜開了眼——然後在那瞬間發出了極低的、壓抑的悲鳴聲。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我的腦海中閃過城市被燃燒、所有人都在哭喊著逃竄、數不清的人在絕望中掙紮著死去的場景。那真真是地獄一般的場景,不,就算是常人所描述的阿鼻地獄也遠遠不及其一二。

在真實的慘劇面前,無論是怎樣的形容都無法描述它的萬分之一, 再多余的形容都顯得極為可笑且天真。

脆弱的生命在災難面前被瞬間吞噬, 難以言明的絕望與痛苦瞬間湧遍我的軀殼, 使被束縛在內裏的靈魂不停地掙紮著發出哀嚎。

在目送芽衣一家搬離冬木市, 正想著明天就和阿治去賞櫻時的那個夜晚, 如同黑泥一般的東西瞬間吞噬了所有。無論我怎麽掙紮著奔跑也沒辦法逃脫。

原本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沒想到我卻還活著。這使得我精神恍惚地想到, 還是說我其實已經死去了, 只是意識依舊存留在這片土地上?

我渾身發抖著,小腿甚至小幅度地抽搐了起來,在過度恐懼的情況下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在整個龐大的世界惡意下, 我們都顯得太過弱小了,在這樣的絕望之下,任何掙紮都顯得如同稚子一般。

我劇烈地喘著氣,為剛剛所面對的慘劇而感到深深的恐懼與絕望。但在絕望中掙紮的時候, 我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阿治呢?

我試圖從剛剛那種恐懼中掙紮出來,然而身體依舊不停地抖著, 從體內湧出一股強烈的嘔吐欲望。我轉過去幹嘔, 身體什麽都嘔不出來, 只是不停地顫抖著。

“你還好嗎?”突然, 我的身邊傳來了一道稚嫩的、屬於孩童的聲音。

“阿治!”我驚喜地擡起頭來喊道,但倒映進我眼簾的卻不是我所熟悉的阿治,而是另一個有著紅色頭發的孩子。

他穿著一身簡易的和服,一雙金色的眼睛本應該是璀璨的顏色可不知為何他的眼底沉澱著一種暗沉的顏色,那頭紅色的頭發更不用說了,本就是極為引人矚目的發色,但這個男孩卻給人一種陰郁詭譎的感覺,讓人看著忍不住皺起眉來,哪怕他是對我笑著的,那副笑容卻怎麽看怎麽別扭,簡直像是硬生生扯在小醜臉部的笑容。

也不知道他來到這裏已經有多久了,沉浸在恐懼之中的我一點也沒察覺到這名男孩的存在。他蹲在我的身旁,像是很擔憂那樣問道:“你需要幫助嗎?”

不知為何,我從這個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與阿治極為相似的氣息,這使得我不由得放下了所有戒心說道:“我在找我的兒子阿治。”

男孩撐著臉,用極為柔和的、如同假面般的笑容看著我,說道:“這樣啊,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幫你找一下吧?”

“畢竟這裏是我家,我來找的話應該可以比較容易找到。”他這麽說著,像是為自己能夠派上用場那樣很高興地笑得極為燦爛。

“你家?”我茫然地問道。可能是剛被黑泥泡了,腦子還有點不清醒。

小孩點了點頭,說:“我叫做大庭葉藏,為什麽你會出現在我家呢?我好像沒見過你,難道說你是新來的女傭嗎?”

隨著葉藏的話音落下,我感覺到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些許變化,身上穿著的日常裝扮也變為女傭的裝束。

我心裏有些驚奇,但不好將這種驚奇直接表露出來,只得面上平靜地說:“我是幸子。”

葉藏繼續問:“姓氏呢?”

“太宰。”我說:“太宰幸子。”

這個姓使得葉藏露出了近乎茫然的神情,但也僅僅維持了一瞬,他又恢復回剛剛那種面具般卻又隱約帶著一種悲傷的笑容,葉藏說:“嗯,是個好名字呢。”

“太宰...幸子。”他在嘴裏呢喃著這個名字。

“也就是說你的兒子是叫做太宰治是嗎?”葉藏轉移了話題,極為善解人意那般說道:“我去幫你找找,他是長什麽樣子的?”

他沒有問我一個女傭為什麽會帶兒子一起來這裏,只是很貼心地說會幫我找人,還問我阿治是什麽模樣的。

無論是誰都不得不感慨葉藏的貼心和細膩,葉藏這樣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的性格足以讓人沉溺在他的溫柔之中,忍不住向他傾訴內心的事物。

我向葉藏說了一下阿治的一些大體特征,像是身上纏著很多繃帶,瘦小。

“還有,阿治的身上有一種和你很像的感覺。”我無意識地提了一嘴,說道:“如果你們兩個人遇見了,你一定能夠第一眼認出他就是阿治吧。”

“和我...很像?”葉藏臉上的笑容像是僵了一瞬,他張了張嘴,如同瀕死的金魚那樣掙紮了幾下,眼底隱約透出一種如泡沫般的恐懼,隨後那種恐懼又消失得幹幹凈凈,只剩下眼底沉澱的一種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