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父子(一)

隔日清晨,宣和帝擺出全副儀仗,啟程回京。

裴皇後和六皇子皆被召伴駕同行,一起坐了天子禦輦。

程錦容和杜提點乘坐的馬車,就在天子禦輦的後方。以備天子隨時傳召。程錦容靠近車窗,凝神往外看,賀祈騎著駿馬腰挎寶刀的身影便映入眼簾。

賀祈似察覺到了程錦容的目光,偶爾轉頭回顧。

兩人隔著竹簾相望,目光一觸,相視而笑。

杜提點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

程錦容收回目光,看向杜提點:“師父有何吩咐?”

杜提點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提醒:“皇上回宮後,便要召集群臣議事,定然操心勞碌,對養病大大不利。你我得都有心理準備,等回宮後,怕是你我都不得清閑。”

不等程錦容追問,又壓低聲音說道:“皇上治病一事,不是什麽秘密。沒人敢去問皇上,暗中向你我打探消息的人,絕不會少。你一定要切記,絕不可吐露實情。哪怕是你大伯父一家問起,也不能說半個字。皇後娘娘,六皇子殿下,還有賀校尉,也是一樣。誰問你都不能說。”

“身為天子專職太醫,必須要守口如瓶。”

說到後來,杜提點笑容一斂,神色肅穆:“錦容,你天賦極高,說是少年神醫絕不為過。可要做一個好太醫,不是僅憑醫術就能行的。”

“要想走得更遠,站得更高,你要慎之又慎。聖前奏對,不能全然實話實說。現在皇上器重你,當然能容忍一二。可等日後皇上龍體痊愈,和你算陳年舊賬,你可就吃不消了。”

杜提點這一席話,可謂苦口婆心,掏心掏肺。

程錦容心頭湧起暖意:“師父說的話,我都記下了。師父放心,我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皇上的龍體情形。”

“至於聖前奏對……我知道師父是為了我好。不過,我不贊成師父的想法。”

“身為大夫,將病症直言相告,這是大夫的本分。皇上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病症如何,也能少些猜疑。我以為,我的做法沒有錯。”

杜提點:“……”

杜提點和程錦容對視許久,終於敗下陣來,無奈地嘆了一聲:“罷了!我已經老了,越老越怕死,不及你年少銳氣。”

“你既然堅持如此,我以後不多嘴便是。”

反正,有裴皇後護著,有六皇子撐腰,還有平國公世子這個未婚夫在,程錦容便是偶有觸怒天子之言,也無性命之憂。

程錦容微微一笑:“師父對弟子的一片關懷愛護之情,弟子心領了。”

杜提點捋了捋胡須,呵呵一笑:“哪裏哪裏,以後我這個師父便可慢慢退後,靠弟子的顏面告老榮養了。”

這當然是說笑之言。宣和帝的陳年宿疾已得到救治,沒有性命大礙。杜提點也不必急著致仕了。

師徒兩人對視一笑。

……

天氣炎熱,到了正午,禦駕停下休息。

趙公公奉令來傳召杜提點程錦容:“請杜提點和程太醫去禦輦一趟。”

師徒兩人一同領命,隨趙公公去了禦輦上。禦輦極其奢華寬敞,可容十數人。為了令宣和帝舒適一些,禦輦上設了一張窄榻。

宣和帝躺在窄榻上,裴皇後和六皇子守在窄榻邊,俱是滿面關切。

“杜提點,程太醫,”行路半日,宣和帝精神還算不錯:“來為朕診脈。”

宣和帝雖然先喚了杜提點,不過,杜提點並不爭功搶先,以目光示意程錦容先診脈。程錦容當然不讓,也未推辭,上前為宣和帝診脈。

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在程錦容的臉上。

程錦容神色冷靜沉穩,診脈片刻,便讓了過來。待杜提點也診了脈,師徒兩人低聲商議片刻,才張口稟報:“皇上脈象還算平穩,只是心火過甚,需平心靜氣。此時多有不便,待回宮後開方熬藥,喝上幾日便可。”

一想到邊關戰事,宣和帝便怒從心頭起,哪裏還能平心靜氣?

宣和帝隨意嗯了一聲,擺擺手,示意兩人退下。

待程錦容師徒兩人退下,裴皇後柔聲勸慰:“韃靼人野心勃勃,對大楚的覬覦之心,從未停過。令太子前來大楚為質,也不過是權宜之計。這一場仗,遲早是要打的。”

頓了頓又輕聲道:“臣妾不懂朝事,不敢亂言。只是,邊關忽起戰事,時機實在巧的很,正逢皇上身在皇莊……”

宣和帝目光暗了一暗。

他疑心極重,這一日一夜反復思慮,早已疑心到了元思蘭的身上。

裴皇後委婉的“提醒”,更令宣和帝心中生怒。

六皇子說話就直白多了:“韃靼遠在關外,父皇來皇莊一事,說不定是有人暗中傳信出了京城。所以韃靼騎兵才會這麽‘湊巧’地進犯邊關。”

“父皇回京後,可得嚴令查一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