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父子(二)

禦輦裏驟然安靜了下來。

宣和帝臉上沒什麽多余的表情,神色莫測,喜怒不辨。目光如刀鋒,緩緩掠過六皇子的臉孔。

或許下一刻,宣和帝便會龍顏震怒,翻臉發作。

裴皇後的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握緊了右拳。

六皇子卻未驚懼惶恐,擡起眼和宣和帝對視:“父皇想聽,兒臣今日就鬥膽說一回心裏話。”

“父皇,宮中紛爭暗湧,皆因儲君之位而起。皇兄們一個比一個出眾,對儲位有些心思也是難免。父皇正當盛年,心意未定,遲遲未立東宮。皇兄們都想博得父皇的青睞,自然要揣摩父皇的心意,說話行事投父皇的歡心。”

“長此下去,兄弟間你爭我鬥,彼此提防,哪裏還有多少兄弟情誼。前些時日,二皇兄府上流言喧囂,到底是為什麽,兒臣都能想到,又豈能瞞得過父皇……”

這個小六,心眼也太實誠了。這等話豈能真得說出口!沒見宣和帝的臉色已經何等陰沉難看了嗎?

裴皇後額上冒出了冷汗,恨不得捂住六皇子的嘴。

六皇子一派豁出去的架勢,不顧裴皇後頻頻示意,徑自說了下去:“父皇是天子,也是兒子們的父親。看著兒子們爭鬥不休,父皇豈能不痛心疾首?”

“照你說來,朕應該如何做,才能令你們兄弟重歸和睦?”宣和帝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陰沉來形容了,如狂風暴雨來臨前的平靜,令人心驚膽戰。

這份威壓,如泰山臨頂。

年少的六皇子,卻未被壓垮,也沒什麽懼色,而是一臉豁出去的神情:“父皇既讓兒臣說,兒臣就說了。”

“這件事說難也不難。只要父皇早日冊立東宮,明立儲君,人心自然就安定了。”

宣和帝怒極反笑:“原來你能解決之法都想過了。那依你看來,朕應該立誰為儲君?”

六皇子勇敢地往懸崖又邁了一步:“兒臣只覺得,早立儲君,於國朝是好事,於我們兄弟而言,也是一樁好事。要立誰為儲,是父皇的事,兒臣豈敢妄言!”

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還有什麽不敢妄言的?

宣和帝忍無可忍,怒喝一聲:“混賬,立刻給朕滾出去!沒有朕的口諭,不準再露面!”

裴皇後面色一白,想張口為六皇子求情,宣和帝已冷冷道:“朕現在什麽都不想聽,皇後想留在禦輦裏就閉嘴。”

裴皇後:“……”

裴皇後萬般無奈地閉上嘴。

六皇子倒是很聽話,起身行了一禮,就“滾”了出去。

宣和帝瞪著六皇子離去的身影,胸膛裏湧動的怒火依舊難以平息,重重哼了一聲。

……

此時正是一天中最炎熱的時候,地面被烈日炙烤,一下馬車,熱氣就迎面撲來。

六皇子在烈日下站了片刻,似要借著這份灼熱驅散心中的陣陣森寒。

坐在馬車上的程錦容,很快留意到了這一幕,不由得一驚。

她立刻下了馬車,到了六皇子身邊,低聲張口:“天氣這般炎熱,殿下不在馬車裏歇著,怎麽在這兒站著?”

熟悉悅耳的少女聲音入耳,六皇子終於回過神來,小聲說道:“容表姐,我剛才說話不慎,惹惱了父皇,被父皇攆出來了。”

程錦容:“……”

伴君如伴虎。宣和帝本就因邊關戰事心情不佳,這是遷怒於六皇子了。

程錦容定定心神,壓低聲音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先上馬車再說。”

六皇子站了片刻,也被曬得手心冒汗頭暈眼花,點點頭,便上了自己的馬車。程錦容也隨著六皇子一同上了馬車。

兩人同乘馬車也不是第一回 了。六皇子還是個十一歲的少年郎,平日和程錦容親近如姐弟,時常湊在一處說話。

沒見賀校尉安穩如山嗎?

連賀校尉都不介意,別人就更沒什麽可說的了。

眾禦前侍衛瞥一眼,便各自收回目光。

上了馬車後,程錦容並未急著開解勸慰,先打開暗格,取出水壺,為六皇子倒了一杯水:“天熱,多喝些水,免得中了暑氣。”

六皇子接過水,一飲而盡。沒等程錦容張口詢問,便一五一十地將剛才的事情道來:“……我知道,我說這些話,父皇一定會生氣。可是,我心裏真的是這麽想的。”

“大皇兄和二皇兄早就面和心不和,只差撕破臉了。四皇兄和大皇兄一母同胞,卻也不是全然一條心。五皇兄心眼也多的很。”

“二皇兄府中流言一事,十有八九是大皇兄手筆。背地裏不知還有多少人暗中摻和了一腳。”

“一想到這些,我心裏就像被巨石堵住一般,別提多氣悶難受了。要是父皇早日立儲,便沒有這麽多紛爭,兄弟們之間也能緩和許多。”

說著,六皇子長長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