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翌日,天將亮不亮之際,一只纖纖玉手撩開回紋雲錦華帳,不等鳳榻上那人出聲,驚絮便上前挽著帳子。榻邊靈獸呈祥的燭台上的燈勉強照亮方寸之地,驚絮連忙取過秋香色金線軟枕墊在帳中人身後,好讓那人靠著舒服些,再看暗紅蘇繡織金錦被踢到腳下,她又要替人蓋好。

“不必了。”雁回倚著床頭,窗外風聲拂過庭院的竹林,她卻道:“本宮覺得悶熱的緊。”

“娘娘。”驚絮輕輕喚了一聲,看雁回三千青絲淩亂散落,褻衣沾了薄汗便知曉雁回昨夜睡得並不好,她挽好紗幔:“奴婢替您取一件幹凈的裏衣來。”

雁回輕輕‘嗯’了聲。

昨夜雁回頭疼腦熱有些風寒的初兆,驚絮早就備好了熱水和幹凈的布巾子,布巾子還專門在薰盆上薰過。她打了熱水來,見雁回赤足踩在金磚上忙上前在貴人腳下放了塊布巾。

“什麽時辰了?”雁回怕悶熱,縱使春寒料峭也要開著窗,如若不然至少也得留一道兩拳寬的縫隙,本想透過這縫隙窺視窗外天色卻見雕花鏤空窗牖都牢牢閉合了:“怎得將窗都關上了?”

驚絮替雁回擦了身子又換上幹凈的裏衣,道:“回娘娘,卯時了。”

雁回一聽不由蹙眉:“怎得不喚本宮起身?”

作為中宮之主,後宮嬪妃每日清晨是要往坤寧宮來請安的。她也要早早起身梳妝,不能失了國後的威儀和體面。

“娘娘,萬歲爺昨夜在坤寧宮曾有片刻駐足,見娘娘似有風寒之症……”驚絮把金盆放於一旁,把昨晚謝昀幾時來過坤寧宮幾時離開一一說了:“萬歲爺體諒娘娘身子不適,便一連免了半月的請安,不叫各宮嬪妃打擾您。”

雁回默了默,出於對自己的了解,她問:“本宮昨夜可有胡言亂語?”

驚絮表情復雜地點了點頭。

雁回追問:“說了什麽?”

驚絮道:“喚了國舅的表字。”

雁回一怔,眸色有片刻黯淡,那映著跳躍燭火的漆黑雙瞳裏卻如寒霜般冰涼一片。半響後才隨意問:“聖上是何反應?”

驚絮憶起昨夜謝昀柔和的臉色道:“萬歲爺似乎很開心,還親自替娘娘合上了窗牖。”

所以她們這些做奴才的又怎敢再打開窗。

雁回眼底難得出現一陣迷茫,驚絮趕忙道:“娘娘夢囈含混不清,奴婢猜是萬歲爺聽岔了。”

雁回一嗆,不再言語了。

謝昀不僅肖像國舅,便是表字都是十分相近。一個‘懷瑜’,握瑾懷瑜,一個‘樂魚’,臨淵羨魚樂得自在。

但卻又有千差萬別,單是從這字上便知叔侄二人抱負胸懷乃至性子大不相同。

可那人到底沒能如願,只有謝昀算是得償所願,政績赫赫百姓擁戴,‘明君’二字當之無愧。

“難得萬歲爺免了請安,娘娘再睡會兒吧。”驚絮手捧臟衣勸道。

雁回這回籠覺睡得也並不安穩,大抵是心裏藏了秘密甫一害病,腦子便不受控制地憶起往昔來。一會兒夢見蠻族來犯,京都以北三百裏處狼煙台烽火滾滾,國舅臨危受命率六萬精兵出戰,三月後大獲全勝擒蠻族皇子人頭凱旋。

慶功宴上,她端坐在席間,看少年英雄一杯杯烈酒入喉,微醺著領了先帝冊封為驃騎大將軍的旨意,將牛頭鬼神面具覆於面,踔厲風發何等恣意。

一會兒又夢見大漠塞外傳來父親戰死沙場和驃騎大將軍投敵的消息。她一直疼愛她的母親特意入東宮哭著求她,什麽都別問什麽都別管,雁家經不起她折騰。

等她一覺睡醒已是日上三竿,驚絮聽聞了回紋雲錦華帳裏的動靜,掀開紗幔欣喜道:“娘娘,小公子來了。”

便是她昨日親自送出宮的小侄兒雁起。

驚絮伺候雁回盥漱穿衣,笑著將今日輾轉聽見的話告之:“聖上早朝後留了驃騎大將軍,大將軍離宮後便把小公子送來了。”

許是體諒雁父戰死沙場,先帝將驃騎大將軍這沉甸甸的頭銜補償給了雁回兄長。

“小公子還特意帶了禮物說是要贈與娘娘呢。”驚絮一邊給雁回梳妝一邊道:“知曉娘娘未起身,小公子便一直安靜候著,乖得不行。”

雁回坐於案前,看鏡中人一雙眸子宛如一潭死水。她換上了笑意,自己的侄兒她還不清楚?

“小雁起那性子活潑跳脫,他能靜得下來?”

“奴婢可不敢欺瞞娘娘。”

雁回聞言倒有些意外,心念著趕緊去尋小雁起,只讓驚絮梳了個簡單的髻,別了一支步搖。

雁起在坤寧宮庭院等著他的皇後姑姑,春雨過後,竹林吮夠了甘露,綠得像一塊無瑕的翡翠。雁回走出殿外,便見小雁起半跪在石凳上,她目光越過雁起頭頂落到置於石案的金絲畫眉籠上。

裏面關著一只通體鵝黃唯喙間一點翠綠的鸚鵡,雁起正在給鳥兒喂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