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陽春三月,雜花生樹,猗儺其華夭之沃沃。

正是午後光景,太陽斜斜落在宮頂的琉璃瓦上,光暈濃濃熠熠生輝,再往後,流雲萬裏天藍晴朗。

今日是最後一日沒有請安的日子,雁回格外珍惜,早早地便起了身。昨日小雁起就離了宮,這半月以來都是小雁起在逗弄那鳥兒,還煞有其事地教雁回如何飼養,說起那些注意事項時鄭重的模樣沒少惹得雁回捧腹。

她也沒讓宮人幫忙,用過早膳後便提著金絲畫眉籠,在坤寧宮尋了個有日光處逗鳥兒玩。

雁回喜歡煮茶,石案上置著一套鳳紋黃花梨茶具,用以沏茶的水是清晨取的甘露。她將畫眉籠擱在一旁,去查看壺中的茶葉,大抵是心中暢快,雁回吩咐:“驚絮,這將去年兩廣總督送來的武夷山巖茶取來。”

能送給皇宮貴人的茶都是價值千金的好茶,雁回便是皇後也僅有兩泡而已,她好茶,這種珍貴的茶葉一直是舍不得喝的。

驚絮應下,忙去取茶。

身邊伺候的宮人捧著底刻攬明月白玉托盤上前,托盤中央放著小玉碗,那是給鳥兒準備的吃食。

雁回一手輕拈住衣袖,另一手正要去取鳥食,忽得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破空而來。

——皇上駕到!

猝不及防,雁回手一抖,碗盞傾覆,糧食如斷線珍珠灑落玉盤。籠中鳥一瞧盤中有吃食,便學舌叫了起來。

“皇上駕到。”

“皇上駕到。”

“皇上駕到。”

雁回苦不堪言,謝昀鮮少踏足後宮,就算偶然去一次去的也是之前的蘭馨宮現在的翊坤宮。且謝昀屈指可數的幾次往坤寧宮來,事先都會差人來說一聲,從未如現在這般……從天而降。

雁回自然是欣喜的,可因著謝昀免了請安,她也就打扮地隨意了些,連妝面也只是寥寥描了眉而已。養心殿跪著的那晚,謝昀的教訓言猶在耳,什麽天下之母儀,後宮之表率,如今這般接駕,想必又免不了幾句訓斥。

再則,縱然謝昀不喜,自己也想著每每見他時光鮮亮麗些。可眼見那道明黃進了宮門,天光撕破籠在他身上的陰影模糊,雁回只能收手,恭恭敬敬見禮。

“臣妾見過聖上。”

那廂,朱墻碧瓦呈波浪高低起伏,朱墻中央的宮門大開。謝昀行至宮門檐角這才擡起頭看向宮庭裏光景,雁回福身,微垂首,鬢發間首飾只有一根白玉簪,與身後翠玉般的竹林相映成輝。

“免禮。”

雁回這才微擡下巴,露出一張白嫩的小臉。謝昀很少打量過他這個正妻,以往謁廟朝會時,他只能瞧見九龍九鳳禮冠垂落的纓穗遮住雁回大半面容,能記住的也只有流線精致的下頜。

今日窺見雁回真容,倒讓謝昀有些意外,肌膚瑩雪黛眉紅唇,有竹林做幕,像嵌在綠草中的一朵嬌花。縱然美人如畫,素來見慣各色美人的謝昀還是無情地移開了眼,將目光落在石案旁的金絲畫眉籠上,注意力都叫這鳥兒吸引了去。

雁回並不知曉謝昀在想什麽,只當自己又遭了嫌,便往後退了兩步騰出大片位置來。

此時那鳳紋黃花梨茶壺熱水初沸,頂的蓋甌撲撲作響。恰好驚絮取了武夷山巖茶來,雁回接過柔聲道:“臣妾為聖上煮茶。”

謝昀看了眼她手裏的茶,色澤鐵青帶褐,葉端扭曲似蜻蜓頭,他道:“朕若沒記錯兩廣總督與蘭貴妃沾了些親。”

謝昀什麽好東西沒見過,自然是認識雁回端著的茶葉的。不過,瞥一眼茶葉便知茶的出處讓雁回沒有料到,不知謝昀提到兩廣總督是何用意,雁回不敢貿然回答。

倒是一旁的朱公公接了話:“回聖上,兩廣總督張不虞正是蘭貴妃表親,不過關系稍遠了些。”

謝昀頷首,示意朱公公將鷯哥和鸚鵡並排放置,他道:“朕也許久未見蘭貴妃了,今日皇後親手烹茶,去將蘭貴妃接來坤寧宮與朕一齊嘗嘗皇後手藝。”

朱公公忙應下,告退時瞥了眼雁回,雁回目光淡淡,並未有何不快,倒好像習慣了萬歲爺偏愛蘭貴妃一般,不爭也不鬧。

雁回將蓋歐掀起,細心抹去覆在甌底的熱氣珠子後才將鐵青帶褐的茶葉置於杯中,霎時茶香四溢。

她端起一盞落於謝昀手邊。

謝昀並未立即啜茶,似乎是在等蘭貴妃的到來。他逗了逗金絲畫眉籠中的鳥兒:“朕聽聞皇後這鳥兒十分靈性。”

雁回擔心滾燙的茶傷著了謝昀,便又將茶盞挪開,這才掩眸道:“只是會學舌而已。”

說完她看著謝昀帶來的鷯哥,頓覺羞恥。她養的這畜生正巴巴望著謝昀手中的鳥食,時不時振翅撲籠,恨不得鳥喙再長些,好啄了謝昀手中的美食。反觀這只鷯哥,雁回竟恍惚看出這鳥獸眼中明晃晃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