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烈日明晃晃地斜在空中,那日光像刺一樣紮進雁回心底,密密麻麻鮮血直流。

驚絮說,兄長母親和小侄兒已經跪了兩日。

雁回閉了閉眼,再睜眼時,杏眸盈了一層水霧,她揪著心輕聲喚:“兄長,母親,起來吧。”

可跪著的人仍舊紋絲不動,雁回目光所及,是至親蒼白的面容,她知曉再這般跪下去,母親和小雁起是受不住的。

“驚絮。”雁回喚了聲。

驚絮會意,撐開帶來的傘。

“給我。”雁回拿過傘,拖著沉重的雙腿走到至親身旁,用傘面蓋過三人頭頂,遮去一點烈陽,但杯水車薪。

“皇後娘娘請回吧。”兄長沉聲道。雁回看他唇瓣幹涸,忙用絲帕沾了水,想去替兄長潤唇,卻被兄長躲過了。

雁回愣在原地,片刻又去看雁老夫人和小雁起:“母親,女兒求您了,莫跪了。”

雁老夫人冷冷哼了聲,卻不言語。

雁回不管不顧地要去抱小雁起,平日裏最聽自己話的小侄兒卻拼了命掙紮著,嘴裏還嚷著:“姑母莫要這樣,雁起不能起身。”

雁回不管,偏要將小雁起抱起。

手腕忽然被攥住,雁回低頭,雁老夫人蒼老的手此時勁力極大,就這麽拉著她,不允她抱雁起。

雁回猝不及防嗆了下,喉中又是一片腥甜。幾番折騰下來,她已是眼眶通紅,胸口壓抑的情緒爭相湧到喉嚨口,她咬牙不讓眼淚落下來,絕望地問雁老夫人:“母親,您到底要做什麽啊?您不心疼自個兒該心疼雁起吧,他從小身子弱,那經得住幾日的吹風日曬?”

“既然生為雁家男兒,該受的他受得!”雁老夫人淡淡,風輕雲淡地把雁回一腔絕望卷了回來。

雁回死死凝著雁老夫人,她本就耐不住熱,渾身被汗意打得濕轆轆的,一縷頭發也從鬢角邊掉了下來,昔日威風凜凜的誥命夫人此時好不狼狽,唯有一身倔強的鐵骨,讓雁回無計可施束手無策。

她沉默半響,忽然厲聲喝道:“起來!”

中氣十足,滿腔怒意。

“起來!”她又焦躁重復了聲,便在這時,身後響起謝昀的聲音。

“皇後。”謝昀淡淡道:“朕給你一次機會。”

雁回轉身,對上高處那人的視線,勉強壓下心緒,她便要下跪叩首謝恩,好讓跪著的親人趕緊起身。

“回兒,不許跪!”雁老夫人沉靜開口,這一聲讓雁回登時愣在原地。

她嫁給謝昀後,便再無人這般喚自己,嚴厲的母親沒這麽喚過自己,就是疼愛小妹的兄長也用著疏離的稱呼。

謝昀還沒等得不耐,身旁張相倒是先開了口,他朝雁回拱手,虛虛行了一禮:“娘娘!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聖上宅心仁厚已沒有責怪娘娘的意思。雁家百年世家世代忠烈,娘娘乃雁家長女,老臣相信不假時日皇後娘娘定能讓老臣刮目相看。”

句句奉承她,卻是字字剜苦她。

謝昀蹙眉,給身邊內侍遞了個眼神,示意他們去扶雁家人起身。

但雁老夫人仍舊不肯起,她不起身,雁大將軍和雁起自然也不敢起身。謝昀臉色便沉了下來,冷冷道:“朕已無追究皇後之意,雁老夫人不肯起,莫非是要等著朕親自來扶?”

雁回正欲說什麽,雁老夫人先她一步向萬歲爺行了一個君臣大禮,隨後挺直胸背朗聲道:“聖上,老身一把年紀跪罰兩日並不是為皇後求情。”

謝昀意外,挑眉‘哦’了聲。

雁老夫人字字鏗鏘:“皇後若有錯,縱使雁家有再大的功勛也不敢挾恩圖報。皇後若無錯……”

謝昀一嗤,嗓音裏已然帶了怒意:“你雁家待如何?”

雁回吃了一驚,若說她之前敢做出這麽大逆不道的事只因有尚方寶劍在手,最多不是丟了皇後之位。可此時雁老夫人可算得上真真正正的以下犯上,若真惹怒了謝昀,雁家吃不得好。

謝昀身後的朝臣便開口來勸,他們所想,謝昀已經歇了廢後的意思,這事便算了了,何必要再生事端。倒是剛剛還能言善道的張相往後退了兩步,眼皮耷拉著掩下眸間的精光,靜待事情發酵到不可收尾的地步。

雁大將軍正要說話,雁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待他猶豫著噤聲後,才緩緩道:“皇後是天家的媳婦,雁家自是不敢如何。”

說著,雁老夫人冷哼一聲道:“老身只是逢太後娘娘旨意,向聖上帶一句話。”

謝昀皺眉,宮中出現這麽大的事,太後一直沒有動作,他只當太後是對皇後失望透頂,沒想到太後在此時仍舊護著皇後。

他這個母後,對待兒媳倒是比他這個親兒子還好!

雁老夫人莊重道:“太後娘娘托老身問一問聖上,敢問聖上可還記得先帝賜尚方寶劍時還說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