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養心殿。

赤金的九龍三足鼎燃著香,余煙裊裊。

謝昀於龍案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奏章,一旁的朱公公耷拉著眼皮,臂彎的佛塵動也不動地垂於地。

殿內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個,更不肖說往龍案那邊看上一眼。

此時,擺放龍案的金階下跪著二十余人,本就是六月夏暑,用以消暑的冰塊加了又加,但礙不過殿裏擠滿了人。

“朱頤。”謝昀看也不看案下跪著的朝臣們,冷著聲音喚了聲朱公公,這一聲倒比玄冰還管用,霜碴子似的撲了底下人一臉。

朱公公右眼皮重重地跳了下,不等謝昀吩咐,就喚來幾個小內侍搬來一個楠木雕絲屏風,這六扇屏風就擋在龍案前,替謝昀遮了視線。

這殿外殿內跪著的,他都權當看不見。

等不到宮人又去取玄冰,大殿中央傳來‘咚’的一聲悶哼,隨後就有人出聲。

“史太傅!”

“史太傅!”

“史太傅暈倒了!”

史鶴是謝昀的老師,今已是古稀之年,他在殿前跪了幾個時辰,加之殿內悶熱,自是扛不住厥了過去。

謝昀當即就要去看,不過很快的,面上的擔憂之色變退去了。他頓了頓,讓朱公公撤走了屏風,傳了早就候著的陸安來替史太傅診治後,這才沉著一張臉冷冷地看著殿前眾人。

“你們還要跪多久?”

謝昀穿著玄色常服,衣裳上金絲繡制的九龍栩栩如生,與他此時心情倒是絕配,甫一說話,便如金龍長吟,好不生氣。

眾人不語,謝昀這才往史老太傅那邊看去,宮人已將人扶到椅上,陸安掐了人的虎口,不多時,史老太傅悠悠轉醒,混沌的目光還未清明便道。

“聖上以皇後禁足期內無上殿赦令召雁夫人入宮,以皇後擅自離宮為由起意廢後,臣覺得不妥!”

謝昀本意詢問陸安史老太傅病情,猝不及防聽聞這聲,臉色肉眼可見地晦暗下去。

他冷笑一聲,回身看向殿下跪著的人:“你們以為如何?”

“臣等以為不妥!”眾官附議,異口同聲。

“皇後並不大過,不可廢!”史老太傅虛弱地癱在椅上聲音卻擲地有聲。

謝昀一哂,嗤道:“皇後乃天下女子之表率,民間妻輔內,雁家女貴為皇後更有內馭後宮諸嬪外輔朕躬之重責,然,後宮不寧皆由她起,其更是以下犯上屢次忤逆朕令,毫無皇後之能更無中宮之德,德不配位朕廢她又有何不可!”

史太傅道:“自古廢後皆是昏君所為。”

朱公公手一抖,佛塵終於晃了兩下,他擔驚受怕地看著對峙的師生二人。

謝昀氣笑了:“依老師的意思,皇後斷嬪妃發,持劍傷人只是小過?”

史太傅又道:“自古廢後皆是昏君所為。”

謝昀驟然揮袖,雙手負於身後,冷冷下令:“太傅中暑神志不清,朱頤,送太傅出宮回府。”

“聖上。”史太傅喉結一滾,雙唇輕顫:“老臣年老確實糊塗。”

謝昀臉色剛要柔和一些。

史太傅又道:“老臣只知道,自古廢後皆是昏君所為!”

謝昀被氣得七竅生煙,他在原地來回踱了兩圈,順手拿過龍案上的茶盞猛地往金磚上一摔。

砰——

“朱頤!”謝昀眼角都有些因憤怒而染上了紅色,對朱公公吼道:“還不送人出宮!”

朱公公忙去做了。

這邊朱公公帶著人出去,那邊就有小內侍含胸躬背小跑入殿,跪下通報,蘭貴妃父親張丞相求見。

“宣。”謝昀雙臂撐在案上,聞言擡首,只見張丞相從殿門而入,恭恭敬敬行了個群臣大禮。

這一幕倒是諷刺,受害者知其禮,害人的反而胡攪蠻纏。

“免禮,賜座。”

“臣謝聖上!”

等張丞相坐好,謝昀這才悠悠道:“張相來的正好,皇後此舉張相以為如何?”

張丞相正是因為這事來的,蘭貴妃被皇後嚇得不輕,整夜夢魘擾得闔府不得安寧。這本是一個好機會,蘭貴妃受寵,中宮之位一旦空缺,蘭貴妃便是不二人選。

可壞就壞在蘭貴妃這頭發上,女子斷發是為不詳,若聖上繼續寵愛,她這輩子也就止步於此,後位是再也奢望不上。若聖上因她斷發生了嫌,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與其如此,不如……

張相心一橫道:“回聖上,皇後乃一國之後一言一行皆是大梁女子之榜樣。自古男主外女主內,妻有相當夫教子之責,若民間女子爭相效仿皇後之舉,恐怕災禍橫生世道大亂!但皇後在位數年,雖無功也有苦勞,臣以為皇後雖德不配位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張相說話間偷覷謝昀容顏,見他似乎聽進幾分,便拱了拱手繼續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皇後若有心悔過,聖上不如給皇後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皇後不知宮規禮儀,便讓禮儀嬤嬤教,若那時皇後仍是如此,聖上有意廢後臣絕無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