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林間穿堂風呼嘯著, 雁回蔥白的指尖觸上笑臉殼子,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一路蔓延進心底。可縱使耳畔的風如何喧囂,雁回還是聽見自己胸腔內的心跳聲, 那麽劇烈, 震得她耳膜都在輕輕發顫。

笑臉殼子被掀起一角, 露出掩埋其下的肌膚,下頜線條流暢鋒利。

雁回心如擂鼓,她知道只要自己再用上那麽一分氣力, 便可完全窺見面具下的皮相, 便能再見那個早已故去的驃騎大將軍容顏。

哐當——

袖袍不慎帶倒石案上唯一立著的葫蘆形酒壺,壺中余下的美酒順著瓶身傾倒, 將青石桌案上的顏色加深, 染出兩團圓形的深色。

雁回沒有停頓亦沒有猶豫, 故人近在眼前身在咫尺, 她沒有放棄的道理。

然, 就在她將要完全掀開笑臉殼子時,手腕覆上一圈溫熱,那人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或者根本沒有醉酒。

他十分知禮數也知疏離,大手壓在她的衣袖上, 隔著那光滑的綢緞握住雁回纖細的手腕。

“驚宛姑娘。”張三嘆息, 音色裏透著十足的無奈:“你這是作何?”

林間早秋的風吹得她耳尖冰涼一片,手腕的陌生的觸感讓雁回瞬間回神, 她下意識往後收手, 將自己的手腕從那輕輕的鉗制中掙脫出來。

做完這個動作,雁回才後知後覺自己的反應太過了。

本來想以自己好奇恩人長相為由搪塞自己被抓到現行,可一想到自己方才如碰到洪水猛獸的反應, 雁回便抿唇沉默了,她的唇上而微厚下而微薄,是典型的重情之人。

張三重新掩好笑臉殼子,又整理了好了淩亂的前襟,這才略仰著頭看向雁回。

雁回垂眸道:“恩人像極了我一個故人。”

“哦?驚宛姑娘的相識的故人也與在下一般……身有缺陷?”張三音調有些驚訝,許是覺得自己話中有些不妥,又緊接著解釋道:“驚宛姑娘莫要介懷,在下並沒有其他意思。”

雁回忍著喉中宛若橫著的一根刺帶來的酸澀刺痛感,盡可能地保持自己音色平緩無異。

“不。”雁回沉靜道:“我的這位故人走路都是帶著風的,行事高調做人亦是張揚。”她頓了頓,聲線依舊輕緩柔和:“他落拓不羈,能上九天攬月能下五洋捉鱉。他隨意恣肆,策馬看盡長安花,春風得意馬蹄疾,談笑凱歌還。”

“在下……”張三苦笑了下:“聽聞驚宛姑娘所言,在下何德何能沾了姑娘故人的影子。在下自幼雙腿殘缺,姑娘許是思念過重,才錯認了人。”

雁回不言,望著他。

張三便要尋理由開溜,雁回並不給他這個機會。

她目光緊緊地鎖在張三身上,須臾不離:“張公子。”雁回淡淡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張三不明所以,歪了歪腦袋,卻還是順著雁回的提問繼續說了下去,他不是很肯定地問:“驚宛姑娘?”

“不。”雁回沉聲道:“本宮乃當今皇後,中宮之主,一國之後,執掌金冊鳳印。”

張三:“……”

張三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氣氛有一瞬的凝滯,待濃稠的尷尬破冰後,張三撐著四輪車兩側扶手,想掙紮著起身行禮。

“現在……”雁回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儀:“本宮命你……摘下面具!”

張三沒有立刻去做,他迎上雁回復雜的目光,語氣中盡是無奈:“驚宛姑娘……哦不,當是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適才所言,草民身上有幾分您故人的影子,為何娘娘執意要一探究竟。草民人微言輕,但還是想勸娘娘一句,有時候虛妄的藉慰比失望好太多。”

“摘。”雁回道。

“娘娘……”張三拱了拱手,道:“既是皇後娘娘之命,草民莫敢不從。”

“摘!”雁回喉中一哽,尾音帶了點點哭腔。

她看著,就這麽看著張三並未猶豫地伸手摘下面具,隨後雁回僵在原地,胸腔裏劇烈跳動的心忽然就止住了,一股巨大的負面情緒如潮汐滾滾湧來,溺得她無法順暢呼吸,喉嚨處更像是被一雙無情鐵手掐住,她一口氣全部堵在了心頭。

不是他。

面具下這人面容陌生,就算拼了命將他五官重塑也難以雕刻成那人模樣。

失望之色在她眸中縱橫交錯,不該是這樣的啊,她如何會認錯,她怎會認錯。

大概是雁回面上難掩悲慟,張三忍不住勸慰,將要開口卻被她一聲喝住,雁回呵止張三的安慰,轉身幾乎是逃似的離開了後山。她逃得飛快,像是晚一步就會被身後厲鬼索命。

也因此並未注意不遠處的山林間顯出一道人影來。

這人是端端站著的,凝著雁回逃離的方向看了許久,久到星河一連喚他數十聲方才回神。

坐在四輪車上的星河站起身,恭恭敬敬對半山腰上的人行了一禮,隨後才道:“主子,星河終於知曉您平日裏為何總是要逼著奴學您作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