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謝昀打發了宗人府的人,正要洗去一身風塵仆仆,便見朱公公小步從殿門進來“聖上,史老太傅求見。”

謝昀面上陰晴不定,擡眸看了眼雕花窗欞外的天。肉眼可見天際已經破開一道口子,依稀有霞光從口子中掙紮而出。

這天說早也早,說晚也晚。這個時辰一個古稀之年老者入宮面聖想必是揣著大事來的,謝昀幹脆重新坐於龍案前,讓朱公公去宣人進來。

未等片刻,謝昀便見史老太傅疾步而行,步步踏在金磚之上,他心中突然像是被抓緊了,一種不祥之感鋪面而來。

但到底是一國之君,關鍵時刻喜怒不形於色,謝昀還是能做到的。他免了史老太傅的君臣之禮,又讓朱公公端了把椅子。

史老太傅卻不坐。

謝昀見此屏退了宮人,這才抿著唇道“老師有話直言吧。”

史老太傅行了一個大禮,他一把老骨頭,行禮時謝昀仿佛能聽見骨質相撞的聲響,這樣的聲音落在謝昀耳中更讓他心中煩躁。

知史老太傅揣著大事而來,謝昀也不扶他,安靜等著史老太傅行完禮。

行禮後,史老太傅伏在金磚之上,渾身顫抖“老臣要參驃騎大將軍雁來及當今太後!”

謝昀登時愣住。

兩個時辰前。

在京郊外歸隱的史老太傅府邸被人叩響,若非史老太傅熟識並不知史老太傅在京都外有的住處,開門的小廝見門外狼狽的女子防備心頓起。

那狼狽的女子正是死裏逃生的段楚秋。

段楚秋的祖父與史老太傅是故交,其父段善也受教於史老太傅,便是段楚秋也有幸聽過史老太傅幾次授課。

皇家寺廟在城郊,這個時辰京都門禁,她身上無身份文牒和引路文書只是連城門都進不去的。於是段楚秋便想起了史老太傅,她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尋了史老太傅。

幸而天無絕人之路。

史老太傅今夜歇在京郊的屋子裏,段楚秋開門見山便要尋史老太傅。

知曉史老太傅住所之人少之又少,段楚秋能指名道姓求見史老太傅,想必必定和史老太傅熟識。小廝不敢耽擱,也不敢輕易放段楚秋進門,只稍微掩上了門,轉頭去裏屋尋史老太傅。

段楚秋完全只剩一口氣吊著,夜裏的秋風又冷又涼,段楚秋渾身冰冷,卻暗自發誓,若得神明眷顧讓她命不該絕,她必定將今日之辱百般奉還!

憶起她與驚絮談心的往日,段楚秋只覺自己宛若一個癡兒,鐵定驚絮也是這般覺得的,她再不濟也是出生將門,卻在今日被一奴才似猴一般戲耍!

還有沈辭!

她一腔真心卻被辜負得徹底。

虧她還想過隨著沈辭一同去了,卻不想這人早就與一國之後雙宿雙飛。便是太後灌自己毒茶時,同一時刻沈辭是在與皇後苟且吧!

段楚秋越想越惡心。

她哆嗦著手從懷中取出那白玉同心結,目光漸漸毒辣,隨後毫無顧忌地將白玉同心結狠狠地砸在地。

頃刻間,白玉同心結四分五裂。

她宣泄得還不夠,還要拿腳踩上一踩,將其中一塊玉佩殘垣踩成齏粉。

就在此時,史老太傅披著外衣從屋中走出。

段楚秋收回腳,巴巴看著史老太傅“老先生,是我,我是段善之女,段楚秋。”

史老太傅愣了愣,見段楚秋滿身狼藉,嘴角也有血痕,便親自帶著段楚秋往裏屋去,又讓小廝拿著他的進出城的令牌去城裏請大夫。

史老太傅在京郊外的屋子不大,便是尋常的竹木屋而已。屋子內的景象一眼便可看個通透徹底,只有一床一案。

古稀老人親自摻了杯熱水給了段楚秋。

段楚秋也不接,而是跪著向史老太傅磕頭叩首“求老先生救救弟弟。”

史老太傅佝僂著胸背,要去扶段楚秋,可段楚秋怎麽也不肯起身。

“姑娘,到底何事你慢慢與我說來。”史老太傅不忍地看著段楚秋“若是能幫的、幫的上的,老夫必定毫無保留。”

段楚秋也不起身,將自己在酈城的經歷說了“當年家父鋃鐺入獄何曾不是無妄之災,國舅爺身上冤屈已平,聖上宅心仁厚,將我安置在皇家寺廟之中。哪知太後竟想要我的命……”

史老太傅安靜聽著,聽到這裏混濁的眼閃過一絲疑竇,他重復地問“太後想要你的命?”

“是。”段楚秋伏在竹木板上渾身瑟瑟發抖,儼然一副受驚的模樣。

史老太傅無言以對,他認真地看著段楚秋,想從其反應看她到底說的有幾分真又或者帶著幾分假。

國舅爺被誣陷投敵,罪魁禍首乃張炬,而當年身為大理寺卿的張炬親審了段善,也能簡單推斷出段善多是屈打成招。

既然國舅爺身上冤屈已平,太後何至於要了段楚秋的性命?

史老太傅暗暗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