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姬沉的眼神本來是神祇一般的冷漠和無情,被淩酒酒拿捆仙繩綁了之後則是譏誚的。

淩酒酒給了他靈株,他眼裏帶點感動和謝意還可以理解。

但眼下……

陽光落在姬沉的眼睛裏像是流水匯入深海,給向來平靜淡漠的眼底帶來一絲暖意,像是垂憐又像是……

縱容?

淩酒酒懷疑自己看走了眼,偏偏這一絲極其細微,卻又格外醒目。如果非要說,就像是一座清冷的黑色荒山裏面長出了一苗小樹,帶來了生機和色彩。

險些被她霸王硬上弓的姬沉到底為什麽這樣

這是玉清合氣靈株藥性的扭曲還是淪喪嗎!

卻不等淩酒酒更加仔細地分辨,姬沉的眼神又恢復到了沉然,仿若一層黑色晶石蓋在了海面上,所有的潮汐漲落隱沒其中,又像是一副山河圖被陡然拉遠,只能看到厚重的輪廓。

姬沉眼神的變化轉瞬即逝,以至於淩酒酒揉揉眼睛,弄不清是今天的夕陽自帶柔晰暮色濾鏡還是她的錯覺。

頂著淩酒酒探究的眼神,姬沉已經走近,沉聲道:“多謝女郎兩番相救。”

他接著對著淩酒酒伸出右手,骨節分明的五指微微張開,一枚玉環出現在他掌心。

白潤的玉料被夕陽染上淡紅,玉環上面鑲嵌環繞的黑色祥雲古樸流暢。

歸墟玉環。

姬沉的歸墟玉環一直是藏在身上的,按照常理淩酒酒並不知道他身上有這個東西。

於是,淩酒酒不失分寸地露出震驚的神色,細細盯著玉環看了看,把握了三秒停頓,才擡眼望向姬沉道:“這,這是歸墟玉環?那郎君是……”

姬沉不再打算遮掩身份,兩指撚起玉環上的黑繩,將它系在腰間。

他動作行雲流水,單手操作簡直稱得上隨心所欲,絲毫不把歸墟玉環當做什麽珍貴細碎的東西,低聲道:“我是歸墟仙宗天闕峰親傳弟子。”

聞言,淩酒酒踉踉蹌蹌卻又不失章法地踏著碎步向後退了退,接著有模有樣地抱起手,面上一派肅然起敬,認認真真道:“郎君原來是修仙宗門魁首歸墟仙宗的親傳弟子!失敬失敬。”

姬沉看著淩酒酒一雙杏眼變得更圓,像是兩汪潭水,因驚異而泛著粼粼波光,他有些為難地抿抿唇:“……”

淩酒酒只是聽說他是親傳弟子便震驚如廝,若是知曉了他真實的身份和他出歸墟仙宗的目的,女郎豈不是要倒栽過去?

他頓了頓,垂眼看著淩酒酒。

向來淡漠果斷的郎君頭一次有些為難。

淩酒酒不過是個二八年華的小姑娘罷了。

有些事情,還不能同她直說。

轉念想起前幾日的事情,姬沉又眯了眯眼。

行為這樣出格,哪裏像是成熟的女郎?

姬沉終於微不可查地嘆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特意放緩語氣,似商量一般道:“女郎是否願意……”

淩酒酒看姬沉凝思片刻,聽姬沉講到一半正有些困惑地揚起眉毛。

願意什麽?

什麽願意?

她眨了眨眼等著姬沉下半句。

豈料,突得在姬沉背後出現一團快到模糊的影子。

那團影子風風火火,像是旋轉的傘急奔而來,讓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姬沉五感更為敏銳,不動聲色地回過身子,往淩酒酒面前擋了擋。

很快,一陣嗚嗚咽咽並著配刀撞在腰帶靈石的聲音傳來,淩酒酒才看清來的是嶽瑛。

嶽瑛兩只手大大地分開,一邊拿捆仙繩綁著一個郎君,她眉眼壓低含著威嚴,在淩酒酒和姬沉面前一個利落腳刹,接著像是甩掉垃圾袋一般將兩個郎君狠狠一擲。

兩個郎君本就被毫不留情地捆得嚴嚴實實,當下如一黑一白兩個保齡球一般滾到淩酒酒和姬沉腳邊,一路還似旋轉水車一般甩出哀嚎。

姬沉漫不經心地拎著劍鞘一揮,兩人面前閃出一道清光,兩個球像是觸到一股無形的氣墻,“砰”地一下被反彈回去,不倒翁似地晃了晃才停住。

淩酒酒被姬沉護得嚴實,只好從他手臂側邊探出頭看著,又擡頭看了看站的筆直的嶽瑛。

接著情不自禁地在心裏贊嘆一聲,好球!

黑白兩個郎君嘴裏被綁著好幾圈麻繩,想要叫苦卻只能發出含含糊糊的嚶嚶嚶。

淩酒酒這才看清白衣郎君正是葉逸,他面上還覆著面紗,此時白紗被麻繩卷著皺成一團,活像是嘴裏塞了個菊花,偏偏他眼神淒楚,欲語還休,更顯得古怪又滑稽。

嶽瑛冷笑一聲,怒目看了黑衣郎君一眼,對淩酒酒道:“城主英明,臣派人暗守水源,果然發現此人意圖不軌。”

她接著從袖中拎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普通陶瓶,在手中顛了顛,怒發沖冠道:“呵,軟筋鴆!嘿忒!這樣的濃度劑量,這賊人是要放倒我全城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