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皎然月下,梢頭輕簌。遠處的垂花門下,年輕女子從背後抱住男子的腰,月影重重,兩人的身影在地上重疊,這樣看過去意外的合襯。

像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

可阿謠只覺得刺眼。她早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東宮遲早會有其他女人進門,可是心裏知道和眼睛看到全然不是同一回事。

這場景站在阿謠身後的春喜自然也瞧見了,春喜見阿謠臉色發白,袖中的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著,一雙眼睛卻還倔強地看向垂花門的方向。忍不住低聲勸慰道:

“小主,別看了,奴婢扶您回去。”

阿謠難得地肯聽勸,聽了春喜這話,便由著對方扶她往回走,再一眼也不敢往那方向看過去。似乎是怕多看一眼,她就沒勇氣再在東宮苟活。

可惜大約方才的場景太過刺眼,阿謠不止是手,現下周身都在不住地打著顫。剛剛只那樣站著還好,現在一步邁出去,便是一個沒站穩,徑直向著一邊倒去。

旁邊的樹叢原本是頂好的藏身處,從垂花門的方向看過來,完全瞧不見她。可現在,因為她這麽一倒下,春喜猝不及防,並沒有扶住她,眼看著阿謠摔下去,然後就聽一陣撲簌簌的聲音。她跌入了一旁的樹叢中。

春喜下意識驚呼道:“小主!”

阿謠的臉色霎時見變得更加難堪,青一陣白一陣。

夏夜靜謐安然,他們這邊這樣大的動靜,不遠處垂花門下的兩個人自然也是聽得見的。

不多時,便聽見男人冷聲道:

“誰?”

緊接著,便是急促有力的腳步聲,一步步向著阿謠身邊逼近。阿謠知道他是來找她,知道不可以被他發現她在暗處偷看,可是一雙腿偏生不聽使喚,不論如何掙紮,也站不起身來。

一旁的春喜也幫不上忙急的直冒冷汗。太子爺雷厲風行,就這麽耽擱的片刻功夫,人就已經近了前。

男人越過重重草木,立在阿謠面前的時候,還是他先吃了一驚:

“林謠?”

他的聲音沉得像臘月的河水,不帶一絲波瀾。可是聽得出來,他對她這番做法十足不滿。

阿謠本就是無意見撞破,現在這般情形,直叫她啞口無言。

下一瞬,他就什麽也不問,徑直給她“定了罪”:

“你在偷聽?”

這句話雖是疑問的口吻,可是說話的人已然篤定了她是在偷聽。

阿謠垂頭苦笑了聲,他大約不知道,站在這裏根本聽不清垂花門下的人在說什麽。

一個字兒也聽不清。

可是他連一個解釋的機會也沒有給她。

阿謠倏然擡起頭,直直對上男人的眼睛,賭氣似的,生硬說道:

“妾身沒有。”

居高臨下的男人眉頭緊鎖,聞言,並未說話,只是走上前,半彎下腰,伸出手拉住阿謠的手腕,然後在她來不及防備的時候,一把將人拉起來。

許是力道過於大,她站起身的時候,還踉蹌了幾步,險些再度摔倒下去。

阿謠想抽出手,他卻不肯放。兩個人就這麽僵持半晌的功夫,方才在那垂花門下抱住裴承翊的女子卻不知何時近了前。

那女子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也不知道她瞧不瞧得見阿謠,總之,阿謠只瞧見個身形。女子的面容隱在杏樹枝丫的隱形下,怎麽也瞧不清。

不過她的聲音阿謠倒是聽得真切,她叫的很是親熱:

“承翊,怎麽了?是有人在偷聽?”

聽到這聲音,阿謠明顯感覺到男人握著她的手松了一松,被她輕輕一掙,就給掙脫了。

可是掙脫的一瞬間,她的心也跟著沉了沉。

他好像,不希望那個女子瞧見他在握著她的手。

阿謠不欲久留,正準備福身行禮,可這禮還沒行下去,一垂頭就看見那女子腰間掛著的玉佩。

清透的月光投下來,沒找到那女子的臉,卻清清楚楚將那玉佩的樣子照了出來。

再沒有人比阿謠更熟悉那塊玉佩了,無數個日日夜夜,她坐在桌前,一下下精雕細琢。這天地之間只此一塊這樣的玉佩,今日她叫人送到前頭當做給裴承翊的生辰賀禮。

可那玉佩現在卻明晃晃掛在另一個女子腰間。

難道她的一番心意,他就這麽轉手送人麽?

阿謠突然覺得有些悲哀。

她下意識擡起手,指了指那女子身上玉佩的方向。

只是,她張了張口,話還沒說出來,面前的男人先是不豫地開口:

“還不回去?”

阿謠瞪大了眼睛。

裴承翊一把扯過阿謠的手臂放到春喜手中,□□喜扶著她,說道:

“回去。”

他的動作略顯粗魯。

好像她在這裏多待一秒都要礙他的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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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阿謠還坐在榻上沒有起來的時候,寶菱就急匆匆從外頭竄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