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男人敏銳地覺察到阿謠醒了,他的目光投過來,難得的略顯溫和。

他的聲音低低,有些發啞:

“醒了?”

阿謠沒說話,只是用那雙紅腫的眼睛就這樣直直瞧著他。

她的眼睛很紅,又發腫。卻沒有影響她的相貌,反而顯得楚楚可憐,很是惹人疼惜。

她這般模樣叫人瞧著便覺得這是個嬌弱如紙一般的人,若不仔細護著,一碰就要碎了。

裴承翊這時大約也是這種心思,所以格外有耐心。

他伸出沒沾到藥膏那只手,想替她拂開額前散亂的碎發,口中還低聲說著:

“可是疼了?忍著些,馬上就上好藥了。”

能讓太子爺紆尊降貴給上藥的,也就只有阿謠這一個。大約連裴承翊自己都覺得,這是天大的恩典。

可他想碰她額前碎發的時候,她下意識別過臉躲開了。

男人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頓,然後便若無其事地繼續伸過去,帶有些偏執的強迫意味,直到將阿謠的碎發拂到耳邊才算作罷。

許是憐惜她受了這一身傷,即便阿謠此時正紅著眼瞪著他,裴承翊也沒惱,反而重新拿起藥膏,預備繼續替她上藥。

不過這動作還沒做出來,阿謠就先艱難地撐著身子起來,一把將自己被撩上來的衣裙放下去,執拗地說:

“不敢勞煩太子殿下。妾身今日傷重,伺候不了殿下,殿下還請回吧。”

“不用你伺候,孤在這裏陪你。”

夏日裏一縷難得的清風從窗子吹進來,吹得男人濃密的長睫輕輕翕動,睫下是那雙深濃的瞳孔。

他的瞳孔像是一個漩渦,叫人瞧一眼就要忍不住陷進去。

所以阿謠別著頭瞧著別處,並不去看他的眼睛。

她聲音還有些虛弱,不過態度甚為決絕:

“殿下日理萬機,宵衣旰食,實在不必在妾身這裏浪費時間。”

“妾身也不習慣人陪。”

從前沒有陪過,只是每每欲念上頭,需要紓解才會到她這兒來,現下她又怎麽敢讓他陪。

這幾日連日以來阿謠身上發生的事太多了,多到她有些應接不暇。

有些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該如何。

尤其是面前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爺,他的變化太快,時冷時熱,一會兒冷得像數九寒冬,一會兒卻又來關心你、憐愛你……

從前的阿謠總是任他予取,可是現在,她真的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了。

或許,她需要一些時間來認真想一想這個問題。

坐在榻前的男人頓了一瞬,他輕吸了口氣,這才又問道:

“餓不餓?孤叫人送點吃的來?”

“不餓,也沒有不舒服,妾身很好,殿下還請回吧。”

……

“林謠。”

男人的聲音一沉,已然是沒有了耐性,

“鬧脾氣也要有個限度。”

雖然早知道他的耐性遲早會用光,可阿謠聽到他的聲音冷下來之後,還是一下子下意識就轉過頭看他。

那雙略略上挑的狐狸眼圓睜,眼中半是紅半是淚色,就這麽倔強又委屈地看著裴承翊。

饒是他再冷的心肝,這時也不禁融了分毫,是以,男人的聲線稍有緩和,他伸出手,欲納阿謠入懷:

“孤知道你委屈,別再鬧了。嗯?”

阿謠知道,尊貴如裴承翊,這已經是他能低頭的最大限度。她也知道,像她這樣卑微的侍妾,這個時候就該做低伏小,見好就收。

像她這一生過去的每一日一樣。

她是低到塵埃裏的人,生來就是賤命一條,七歲之前的記憶她沒有了,可七歲之後的每一日她都記得。

因為每一日,都是察言觀色,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看著旁人的臉色過日子,事事唯主家的命是從已經是她人生的全部。

可是這時,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她突然就沒頭沒腦問了一句從昨晚起就藏在心裏的問題:

“殿下喜歡妾身送的壽禮嗎?”

壽禮?

裴承翊愣了一愣。他是天之驕子,生在帝王家,從小到大什麽好東西沒見過?自然並不把那些壽禮放在眼裏。那些東西早就叫陳忠給歸置好,而他連翻看也尚未翻看過一眼。

現下聽阿謠問起來,他甚至不知道她送了什麽東西來。

只不過這些他自然不會表現在臉上,反而伸手安撫似的拍拍她的背,說道:

“孤很喜歡。”

“真的嗎?”

“自然。”

“可怎麽都沒見殿下戴過?”

男人答起這樣的話張口就來:

“珍愛的東西,哪有隨意帶出來的道理。你送的,孤自然是好好收著。”

瞧他的神情語氣,說得像真的似的。

可是阿謠昨夜,還有今日在未央宮的時候,分明瞧見秦宜然腰間掛的玉佩,那是她一下一下親手雕琢出來的,絕計不會認錯。

她禁不住輕笑了一聲,那笑聲中一不小心就帶了些諷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