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黃泥硯,白雪地(第3/4頁)

她像研究一塊墨硯般盯著他看了很久,仿佛要看清楚這究竟是一塊珍貴的黃州沉泥硯,還是一塊廉價而不值錢的黃泥硯。

過了很長時間。

少女看著他失望問道:“夫子……怎麽會收你這樣一個人當學生呢?”

寧缺攤開雙手,誠實回答道:“因為夫子他自己也不知道多了我這麽個學生,我有時候也在想,如果他老人家知道我是這樣的人,會不會反悔。”

莫山山看著他誠懇的模樣,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時候才明白,原來自己以前的看法是正確的,以字觀人是件很糊塗的事情。

現實和想像是兩回事,對於這一點,她已經有心理準備,只是隨著接觸的深入,她還是沒有想明白,能寫出那些書帖的人,怎麽會能夠這般厚顏無恥?現實中的他和墨池水面上的那個他,做人的差距怎麽這麽大呢?

“你過來。”

莫山山忽然開口說道,走到案幾旁邊,攤開一卷宣州芽紙。

寧缺不明何意,走過去坐下,看著微黃紙張的厚度以及上方那些綿密絮痕,大聲贊道:“好紙,似這般好紙,我還只在陛下的禦書房裏見過。”

莫山山沒有理會他的吹捧,面無表情注水入硯,輕提墨塊研磨片刻,指著筆架上那些像門簾般的毛筆,說道:“自己挑。”

寧缺隱約猜到她要叫自己做什麽,不由略感緊張,沉默片刻後,極認真地挑了一管自己最慣用的紫毫,然後開始調整呼吸。

果不其然,莫山山面無表情說道:“寫。”

沒有任何前綴原因和請求道理,只是一個嘎崩脆的單字,簡潔明了直接。

寧缺老實問道:“寫什麽?”

莫山山沉默片刻後,說道:“隨意寫個便箋。”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我這時候又不用給誰留話,寫那東西作甚。”

話音落處,他呼吸調整完畢,略一定神,手腕微凝,蘸滿墨汁的飽滿毫尖便落到了宣州芽紙之上。

他如今已經是長安城享有盛名的大書家,然而面對著的少女則是天下聞名的書癡,自不敢有半分怠慢,相反他要拿出最好的水準,才能表現出尊重。

不需多時,提筆回腕,一幅草書已成。

力道蒼勁,變化無端,圓轉飛動之間卻又顯頓挫險峻。

寧缺擱筆,端詳片刻,非常滿意。

然後他望向莫山山,心內有些惴惴,不知道她是否滿意。

莫山山轉到案對面,把他擠到一旁,低頭靠近墨紙,專注認真看了很長時間,無論是臉上還是眼眸裏都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看著紙上那些飛墨連草,少女默默想著,確實是塊名貴的黃州沉泥硯啊。

她自己用的硯台便是黃州沉泥硯。

暮色已褪黑夜來臨,帳內不知何時燃起幾處燈火,昏黃的光線照耀在寧缺的側臉上,把他臉上那道不安與自信交雜的古怪神情映的清清楚楚。

莫山山看著他的側臉,忽然想起旅途上車窗旁的那張側臉,想起車廂裏那個滿腦子陰暗毒辣,教如何殺人的年輕男子,漸漸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不管是名貴的黃州沉泥硯,還是廉價的黃泥硯,只要能寫出好字,都是好硯。

那時候的他也是他,也是很值得喜歡的他吧,不然那時候,為什麽當他說有些喜歡你的時候,你會急著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呢?

莫山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忍不住微羞低頭,露出一抹無聲的笑容,在昏黃的燈光映照下,這抹笑容是那般的研麗無法形容。

只是目光落在潦草墨紙之上,她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淡了,心想這字雖然好,可惜卻不是自己想要的字,我不要中堂寬幅,我想要的只是一張小小的便箋。

什麽時候你才會為我寫一張小便箋呢?

“我喜歡你的字。”

莫山山擡頭看著寧缺平靜說道,這句話中間沒有一點停頓和不自然。

……

……

半夜營帳一角,少女符師拿著那張紙靜靜觀看,不知在想些什麽。

天貓女看著那處,細細的眉尖蹙了起來,明亮眼眸裏全是不滿,憤憤不平說道:“世間男子多負心,沒想到寧師兄也是這樣的人。”

酌之華微微一怔,心想真不該把那些事情告訴這個小姑娘,笑著說道:“十三先生又不知道山主對他的情意,根本無心何來負心?”

天貓女把奶片塞進嘴裏用力嚼著,哼了一聲說道:“沒心沒肺更可惡。”

酌之華微笑說道:“你不要多事,山主可不是那等不敢言的俗女子。”

……

……

寒風蕭蕭,飛雪飄零,長路漫漫,歇歇再行。

深入荒原深處,快要接近荒人部落,天地間已然是純白一片,雪野間偶爾能夠看到幾株樹木,還有些野獸留下的蹄印。

就在進入這片雪原之前,寧缺拿到了天樞處和暗侍衛送來的最後一分情報,確認那支從土陽城出來的商隊,並沒有在王庭停留太長時間,應該就是從前面那個山埡處折轉向北,然後不知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