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白骨山中一枯僧

碑上的字深刻入石,帶著劍尖留下的鋒銳意味,縱橫森然其上。

寧缺看著碑上這一行字,眉梢緩緩挑了起來,他沒有發表什麽感慨,就這樣沉默看了很長時間,然後他一言不發離開,避著腳下的淩散白骨去旁邊看了看。

他圍著無字碑繞了幾圈,最後又繞回石碑之前,重新擡頭沉默望向碑上,挑起的眉梢仿佛要飛起來般,指著碑上的文字微笑說道:“我小師叔寫的。”

莫山山曾經聽老師講過魔宗山門毀於某位前輩高人之手,然而不知因為什麽原因,那位前輩高人的姓名並沒有流傳開來,她曾經猜測會不會是那位在世間驚鴻一瞥便消失不見的書院前輩,也沒有什麽證據。

今次深入荒原來到魔宗山門,一路所見寧缺神情有異,尤其是在塊壘陣裏的那番跪拜,讓她愈發堅定自己的猜測,此時終於從寧缺口裏得到證實,卻依然還是覺得有些震驚難言——單劍毀魔宗,那位前輩當年究竟強大到怎樣的程度?

她的眉頭微微蹙起,薄紅的雙唇抿成一道線,沉默片刻後,她看著寧缺漸飛的眉梢和疏曠神情,輕聲問道:“你看上去似乎很得意驕傲。”

寧缺誠實地點了點頭。為了化解碑文帶來的精神沖擊,先前他去四周看了看,發現那些死去的魔宗強者骸骨上殘留的氣息依然強烈,尤其是那些白骨的硬度竟似超過了一般的鋼鐵,不由更是震驚,如此眾多的魔宗強者在小師叔浩然劍前,竟像遇陽春雪般不堪一擊,由此可以想見,小師叔當年的境界實力多麽恐怖。

在書院後山通過二師兄等人的間接反應,寧缺早就知道小師叔肯定是世間第一流生猛之人,然而他還是沒有想到小師叔竟然生猛到了這種程度,難道說他當年闖魔宗山門的時候已經破了五境,超凡脫俗成就了聖人王道?

身為書院二層樓弟子,擁有這樣一位小師叔,實在是沒有道理不感覺得意驕傲。

不過得意驕傲不能當飯吃,寧缺和莫山山歷經千辛萬苦來到魔宗山門,為的是天書明字卷還有小師叔留下的氣息,站在石碑前沉默觀看追思片刻後,他們繼續向殿內行去,他感受到小師叔的氣息便在石碑後的殿裏。

魔宗正殿依舊恢宏雄偉,看似簡單的石梁架構,繪上那些繁復的油彩畫面,便自然顯露出幾分神聖感覺,寬敞通道兩旁樹立著幾百尊石制雕像,雕刻著很少能在中原諸國看到的奇異神魔,各自猙獰沉默。

通道漸趨幽深,卻依然幹燥毫無一絲濕意,好在當年荒人建造此間時,通風采光的設計格外精巧,寧缺二人向裏面走了數百步,依然還能以目視物。

隨著深入魔宗正殿,那道令寧缺親近動容感沛的氣息愈來愈濃,漸要變成某種實際存在,他沉默望著前方,不知道稍後會看到什麽,天書明字卷還是魔宗的秘密,無論是哪一種都好,他只希望不要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

通道裏的屍體也越來越多,在轉彎處,白骨甚至多的疊加在一起,變成了一座小山,寧缺扶著莫山山行走其間,看著墻壁上越來越深的縱橫劍痕,想像著當年在此間發生的血腥戰鬥,不禁心生悸然。

魔宗正殿通道盡頭是一個很普通的房間,這房間原本應該極為寬敞,但如今一座白骨及幹屍堆成的小山占據房間正中央,所以顯得極為擁擠狹小。

“當年究竟死了多少人。”

莫山山怔然看著面前的骨屍山,下意識裏輕聲感慨了一句,她的小手有些發涼,她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做為神殿客卿書聖的親傳弟子,她對魔宗向來沒有絲毫好感與同情,然而今日一路所見,便是連她都有些不忍去想魔宗當年的絕望。

寧缺看著那座白骨幹屍堆成的小山,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也不知道小師叔當年為什麽要滅魔宗,但我想他總有自己的理由和原因。”

就在這個時候,那座白骨山的深處,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人世間很多時候,有很多事情,其實並不需要原因,也不需要理由,因為那些原因和理由,如果換一個角度去想,往往都是癡妄。他當年為什麽要這樣做,現在可以給出無數種解釋,但真實情況是,那年他就這樣來了,然後這樣做了。”

……

……

這房間本來只有沉默的白骨幹屍山,無言的石墻劍痕,幽靜的仿佛不在人世,於是這道忽然響起的聲音雖然微弱,卻非常清晰。

這道聲音很輕微,很虛弱,透著股中正平和之意,在寧缺和莫山山的耳中卻不止清晰,更像是一道雷霆,而這自然和幽靜環境無關。

青翠山谷消失在莽莽天棄山脈深處已有數十年,那面大明湖不現於世已有數十年,水落石出才能現的魔宗山門也已與世隔絕數十年,在世人的認知猜測中,這裏早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不可能有任何生命,二人所見也是如此,只有白骨劍痕寂廖曾經,哪裏能想到這裏居然還有人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