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白骨山中一枯僧(第2/2頁)

寧缺震驚無言,以最快的速度把莫山山拉到自己身後,然後挽弓搭箭,用自己最強大的武器,對準了那座白骨幹屍堆成的小山。

仔細望去,他才發現白骨幹屍堆成的小山裏有一個人。

那個人很老,老到頭發早已落光,牙齒也已經落光,只有兩縷極長的白色眉毛在臉上飄拂,快要垂到他幹癟的胸前,此人身上穿著一件極舊的僧衣,僧衣早已破爛如縷,絲絲絮絮就像眉毛般掛在身前。

那個人很瘦,瘦到胸腹下塌四肢細如柴枝,身上已經沒有任何肌肉與脂肪,嶙峋的骨頭外面包著一層薄薄的皮,尤其是深陷的眼窩看上去就像兩個黑洞,極為恐怖,但偏生眼窩裏透出的眼神卻是那般的慈悲溫暖。

除了那些薄緊已經喪失彈性光澤的皮膚,這位老僧與身周的白骨幹屍根本沒有什麽分別,所以他坐在白骨山堆裏很難被人發現。

有兩根很細的鐵鏈穿過老僧如破鼓般的腹部,另一頭釘死在身後的堅硬墻壁上,數十年前的鮮血早已變成了黑色,塗在那些絲絲縷縷的僧衣上。

這幅畫面很詭異,畫面中的老僧很恐怖。

寧缺手指微顫,險些松開弓弦一箭射將過去,莫山山緊緊捂著嘴唇,險些驚叫出聲——如果不是因為這名形容枯瘦恐怖的老僧的目光是那般慈悲溫暖的話。

“你是誰?”

寧缺緊扣著弓弦,瞄準著白骨山間的老僧,緊張問道。

這裏是與世隔絕數十年的魔宗山門,忽然出現這樣一位老僧,實在是難以理解,這名老僧老瘦成這般模樣居然還活著,也已經超出正常人的思考範圍。而任何超出常理難以理解的事情,一般都蘊藏著極大的兇險。

“我是誰?”

老僧緩緩擡起頭來,穿過腹間的鐵鏈叮叮作響,大概是帶動體內痛楚,枯瘦如鬼的骨臉上現出一絲痛楚,深陷眼眸內目光依舊溫暖,卻帶出了幾分惘然追憶之意。

過了很長時間,老僧眼眸裏忽然現出一絲明悟之意,牽動唇角松如疊紙的皮膚,露出一絲難看的微笑,說道:“我是一個自縛之人。”

“我當年做過一椿極大的錯事,引為終生之憾,所以我用鐵鏈將自己鎖縛於此地,發誓用盡余生超度這些亡魂,企盼能以此贖罪一二。”

鐵鏈穿體而過,老僧無論說話還是極細微的動作,都會讓他顯露出幾絲痛苦,但他虛弱的聲音以及眼神,依然那般平靜慈悲,令人感覺如春風一般。

寧缺看著這名枯瘦如鬼,氣如春風的老僧,怔怔問道:“贖什麽罪?”

鐵鏈叮叮再次響起。枯瘦老僧微笑看著身周的白骨幹屍,艱難地伸出手指自身前一根白色腿骨邊緣緩緩撫過,說道:“贖殺人之罪。”

“殺人之罪?”

老僧看著他平靜說道:“我二十歲始入佛門,後成佛子,自以為慈悲為懷,將以佛光普度眾生,哪裏料到卻有滿地白骨因我而生,這便是我的殺人之罪。”

寧缺聽懂了這段話,卻聽不懂這段話,魔宗山門滿地白骨屍骸,傳說中都應該是小師叔劍下亡魂,一路看劍痕縱橫以及無字碑上那行大字,當年真相應該與傳說相去不遠,為什麽這名枯瘦老僧卻說這是他的殺人之罪?

“你……認得我家小師叔?”他問道。

老僧像長輩看晚輩一般看著二人,溫和問道:“軻瘋子是你小師叔,那你就是夫子的弟子了,那麽這位小姑娘又是誰?”

寧缺和莫山山感應到對方的善意與信任,甚至還有那麽一抹被寵溺的溫暖感覺,下意識裏報出了自己的身份。

老僧輕聲感慨說道:“我本以為此生便在漫漫贖罪日裏度過,不會再見到任何人,沒有想到能再見到故人之後,如此說來,難道說魔宗山門開了?”

然後他看著寧缺不解說道:“你便是這一代的書院行走?看你應是十幾天前剛破境入得洞玄,境界怎會如此之低?難道書院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緊接著,老僧又望向莫山山感慨微笑說道:“枯坐骨山,山中不聞晨鼓暮鐘,不知歲月漸逝,我覺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覺,居然小王也有傳人了。”

寧缺知道自己是書院歷史上最差勁的天下行走,被對方點明難免還是有些羞惱,但想著這名老僧枯坐魔宗山門數十年,稱小師叔為軻瘋子,喚書聖大人為小王,想必是輩份奇高的世外高人,自不好意思跳將起來對罵。

只是,這枯瘦老僧究竟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