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雨街,燃燒的人

暮色不見,微雨又至。

一位面容清矍的中年官員撐著雨傘行走在雨街之上,從官服顏色看官階不低,但他的身旁卻沒有什麽隨從下屬,只有一名面色冷峻的將軍沉默跟隨。

西城門處的軍卒和下級官員,斂聲靜氣站在檐下,目光隨著街中兩名官員的腳步而移動,沒有人上前,也沒有人露出詫異的神情。

中年官員是城門郎黃興,負責整座長安城以及皇城的諸門啟閉事宜,而跟著他的那位將軍姓於名水主,是城門軍的裨將。

黃興以勤勉廉潔著稱,自接任城門郎一職以來,每日晨間和暮時,必然會選擇一處城門進行巡查,除了於水主之外,不帶任何下屬官員,輕車簡從,風雨無阻,如此多年來沒有哪一日不如此。

長安諸城門處的人們,早已經習慣了眼前這幕畫面,只有當這二位大人結束完巡查之後,他們才能離開,這已經形成了一種不成文的規定。

按照過往這些年來的規矩,今天城門郎黃興大人巡查的是西城門。

巡查西城門完畢,黃興確認沒有發現任何問題,點了點頭,裨將於水主回頭望向檐下那些面露緊張之色的軍卒和官員,神情冷峻的揮了揮手,眾人知道今天終於結束了,面露輕松之色散去,各自回家。

站在西城門司衙外的雨街上,黃興微傾雨傘,擡頭看著自天而降的雨絲,覺得自己的雙腿有些疲憊,微澀說道:“終究還是老了。”

於水主說道:“大人還能再為朝廷效力三十年。”

黃興問道:“這些年天天陪著我四處巡視城門,每日都要踩著夜色歸府,弟妹早有不滿,著實辛苦你了。”

於水主沉默片刻後回答道:“我這條命都是大人給的,莫說陪著大人踏遍長安城九座城門,即便是把命送掉也是理所當然。”

如今這二位長安城著名的清廉官員,當年曾經是軍營裏的同袍,他們的命運因為當年的一件慘事而改變,也緊緊聯系在了一起。

當年如果不是黃興狠下決心,最先帶著於水主投靠了親王殿下李沛言,說不定早就已經隨那位將軍死去,即便不死,大概也會被朝廷冷落閑放散置,沒有親王殿下的大力回護,哪裏還有如今巡視長安城門的辛苦與榮耀。

可惜終究還是受了當年那件事情的影響,二人雖說勤勉清廉用心替朝廷做事,官位軍職也已經到了頭,再難向上晉升,不過至少榮華富貴已有。

黃興看著微雨裏的長安城,沉默很長時間後,忽然感慨說道:“當年我們隨將軍回長安,似乎就是入的西城門。”

於水主神情微凜。

他們二人每天清晨黃昏巡視城門時,談的都是府中閑事,朝中趣事,也曾經回憶過曾經的軍旅生涯,然而卻從來沒有提到過那位將軍。

因為二人不想記起當年那件慘事,不想回憶起自己在那件事情裏所扮演的角色,也許是因為內疚慚愧,也許是因為恐懼。

於水主不明白大人為什麽今天會忽然發此感慨,低聲說道:“按朝廷規矩,應該是由東城門入城,後來這件事情也被拿出來作了罪證。”

黃興嘆息一聲,沒有再說話。

暮色裏的雨越下越大,行人早已各自歸家,城門司的下屬官員大概已經回到了溫暖的府中,守夜的軍卒躲在城門洞或值房裏,濕漉的街上空曠安靜,只有雨聲伴著二人沉默回憶著當年。

兩輛馬車在雨街兩頭沉默等待著,那是二人府上派來的馬車,府中的管事早已習慣了大人們的規律,沒有來催他們。

便在這時,雨街上忽然響起了腳步聲,腳步聲很輕柔,很穩定,如果仔細去聽,似乎能夠聽到靴底踩破水窪所發出的細微聲響。

那是一個穿著黑衣,背著黑傘的年輕人。

很奇怪的是,年輕人沒有打傘,任由雨水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衣服早已濕透,雨水順著額頭垂下的幾絡發絲滑落。

黃興看著向自己二人走來的黑衣年輕人,眉頭緩緩挑起。

他只是覺得這名渾身濕透的黑衣年輕人,有些奇怪,並沒有查覺到任何危險的氣息,他也不認為會有任何事情發生。

因為這裏是治安良好的長安城,這裏是戒備森嚴的西城門,無論是那些膽大妄為的娘子軍,還是那些強大的修行者,面對著大唐帝國的威嚴與強大的軍事力量,都會變得卑微而且平靜。

確實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那名年輕人走過二人身前時,注意到了黃興身上穿的官服以及於水主身上穿的輕甲,行了個禮,然後便走出了長街。

黃興注意到,那名穿著黑衣的年輕人行禮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並不是敬畏,而是帶著很復雜的情緒,笑著說道:“我們看這淋雨的年輕人奇怪,想來他看我們這兩個站在雨裏沉默的官員,也會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