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雨街,燃燒的人(第2/2頁)

於水主說道:“有理,那便回吧。”

黃興忽然感覺手裏似乎多了樣東西,低頭望去,只見掌中有一張紙條。

他沒有去看紙條上寫著什麽,而是轉身向身後望去,只見那處春雨淅瀝,街上早已沒了那名黑衣年輕人的身影。

於水主也注意到了這件事情,眉頭驟然挑起,聲音微沉說道:“能悄無聲息把紙塞進大人手中,這人很了不起。”

黃興沉默片刻,把手心裏那張紙條打開。

紙條微黃,似乎很普通,似乎又極不普通,上面的字跡大概是用朱砂混著某種材料寫成,殷紅的像是血一般。

微黃紙條上端畫著一些線條,那些線條組合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個字,但無論是黃興還是於水主都認不出這是什麽字。

他們認識紙條下方的那些文字,因為那些都是正常的文字。

“我自將軍府裏來,要取你們的命。”

二人神情劇變,神情有如此時夜色將臨時的雨天,黯淡陰沉到了極點,黃興捏著紙條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

微黃紙條上的將軍府三字,勾起了他們深埋在心底最深處的那些回憶,那些帶著血色的回憶本來早已模糊,今天黃興看雨中長安城偶發感慨,讓他們想起了一些,緊接著這張紙條讓那些回憶全部回來了。

二人很清楚,紙條上的將軍,指的不是鎮國大將軍許世,也不是鎮軍大將軍夏侯,而是當年的宣威將軍林光遠。

黃興嘆息說道:“先前忽然感慨,果然兆應著些什麽。”

於水主神情凝重說道:“我去親王府。”

黃興點點頭。

二人就在雨街中間分開,撐著雨傘向街道那頭自家府中的馬車走去。

官靴踩著街中的積水,啪啪作響。

開始的時候,聲音的節奏還很平緩穩定。

然後雨街上的腳步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這證明了他們此時真實的心情,並不像表面那般輕松。

於水主撐著傘疾步行走,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冷峻,越來越肅厲,心頭的恐懼被憤怒所替代,他只想快些報與親王殿下知曉,當年那件事情果然還有漏網之魚。

腳步聲忽然微亂。

他的左腳踏入一片水窪,發出的啪聲變得綿長沉悶很多。

因為他這只腳再也無法擡起來。

他的腳掉在了那片水窪裏。

雨街地面上仿佛有一根無形的鋒利細線,割破了他腿上的褲子,割破他的皮肉,割破他的骨頭,所以他的腳掉了下來。

不是一根無形的鋒利細線,而是無數根無形的鋒利細線。

於水主的膝蓋從中斷開,然後整只大腿斷開。

然後他身上的輕甲被割裂成無數塊。

他的人被割裂成無數塊鮮肉。

就像熟透的果子般,紛紛從空中墮下,砸在了雨水裏,發出啪啪的響聲。

……

……

黃興撐著油紙傘在雨中向著街口處的馬車疾走。

他手中的油紙傘很舊,他的臉色很蒼白。

他不想死。

雖然他的油紙傘很舊,整座長安城都以為他很清廉,但事實上這些年他貪了很多銀子,他想活著享受那些銀子帶來的一切。

雖然每日巡視城門很辛苦,但事實上他很享受巡視時下屬們的畏怯目光,百姓們贊嘆敬仰的神情,他想活著繼續享受這一切。

他認為自己是長安城的一道風景,想要長久。

便在這時,他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啪啪聲。

沉重的肉塊落在水窪裏所發出的啪啪響聲,和官靴踏進水窪裏所發出的啪啪響聲不同,在落雨聲中顯得十分清晰。

黃興沒有回頭,不敢回頭。

他握著油紙傘的手顫抖起來,看著不遠處的馬車和車畔恭謹躬身相迎的管事,蒼白的臉上流露出絕望的神情。

他緊緊握在手中的那張微黃紙條,已經被雨水和汗水打濕。

忽然,一蓬艷麗的火苗,從他的手中噴了出來。

又一蓬火苗,從他官袍裏噴吐出來。

另一蓬火苗,從他已顯老態的臉頰皺紋裏噴吐出來。

無數蓬火苗,從他身體最深處噴吐出來,瞬間融化了他的頭發眉毛眼睫皮膚脂肪肌肉骨骼,燃燒了一切。

……

……

雨夜的長街,昏暗濕漉。

雨傘下的人在燃燒。

片刻後,油紙傘從空中飄落,落在積雨的街道上。

傘下的黃興,已經無聲無息化為灰燼。

雨傘在水窪裏緩慢滾動,傘柄微焦。

……

……

不遠處某條巷內,寧缺靜靜站在雨中。

不知道是情緒波動太過劇烈,還是這場春雨有些寒冷的緣故,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眉眼間的神情有些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