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舉傘

桑桑是個小侍女。

桑桑不是普通的小侍女。

她記憶力驚人,從開始識數起,便能輕而易舉記住見過的所有數字,這一點,可以由渭城的軍民們集體作證。

她很聰慧,這一點可以由頹然走出老筆齋數次的陳皮皮作證,陳皮皮可是被昊天道門及長安書院共同認證的天才。

桑桑之所以經常顯得有些笨拙甚至是愚鈍木訥,並不是她的腦子真的不好使,用寧缺的話來說,她只不過是有些懶,懶得去想很多事情。

寧缺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知道桑桑身上的特殊之處,比如她的聰慧,她那與眾不同的能力,只不過過去的十幾年間,他根本沒有去思考更沒有去觸碰桑桑身上的這些與眾不同的地方。

這是他本能裏的選擇。

因為他想不明白,自己在河北郡荒田道畔屍堆裏揀了一個小女嬰,而小女嬰身上卻似乎藏著某些秘密,他有些隱隱恐懼。

直到光明大神官逃離西陵,來到長安城,收了桑桑為徒,桑桑成了西陵神殿下一任光明大神官的不二人選,寧缺才明白,原來這就是命運烙印在桑桑身上的痕跡,這就是當年那個小女嬰的機緣。

命運和秘密已經出現在眼前,那麽便不再恐懼,只能承認並且接受,這半年裏,寧缺不再躲避,而是開始培養訓練或者說發掘桑桑在修行方面的潛質。

今日雁鳴湖畔雷雨磅礴。

桑桑站在峰頂崖畔,握著大黑傘,說自己感覺到了一切。

兩年前,從渭城來到長安城的旅途中,呂清臣老人曾經告訴過寧缺,修行者初悟之時,能夠感覺到的天地元氣範圍,代表那名修行者的資質,甚至可以預兆出將來他究竟能走到修行道的那一步。

有的修行者能夠感覺到一片池塘,有的修行者能夠感覺到一片湖泊,強大如劍聖柳白悟道之時,感覺到的是一片大河。

寧缺感覺到的是一片溫暖的海洋,只不過這一點,他始終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修行潛質會比劍聖柳白更強,事實上,後來修行途中的種種故事都證明他的感覺似乎有些偏差。

桑桑此時說感應到了一切,並不代表她比柳白更加強大,而是代表著別的意思,只有寧缺和她兩個人才懂的意思。

“你這時候試?”

桑桑把大黑傘遞給他。

寧缺接過大黑傘,手掌與傘柄間盡是雨水。

念力緩緩釋出識海,經由手掌渡入大黑傘的傘柄,再悄無聲息覆上大黑傘滿是油汙的傘面,穿過磅礴的暴雨,向著崖下的雁鳴湖彌漫而去。

寧缺也感覺到了很多。

他感覺到了這面被暴雨擊打的跳躍不安如沸水般的湖,他感覺到了蓮田裏啪啪作響不安如鼓面的荷葉,他感覺到了荷葉下驚恐萬分的青蛙,他感覺到了湖水深處那些像石頭般的小鐵罐。

寧缺擡頭望天,黑傘後傾,暴雨頓時打濕了他的身體。

天空中烏雲翻滾擠壓,黑雲之後還是黑雲,無數雨水從層層黑雲中傾瀉而下,看上去就像無數條蒼老的黑蛇在瘋狂的廝咬。

忽然間,一道極粗極直的閃電毫無征兆,在長安城上空自西北方橫穿整個天空,瞬間撕裂了卷動不安的雨雲。

雷聲稍後即至,在雁鳴湖上空炸響。

轟!

不知道是雷電的威力,還是發生了別的事情,雁鳴湖水驟然波動起來,水花四處濺散,蓮枝劇烈搖晃,似乎隨時會折斷。

寧缺低頭望向湖面那處湧動如噴泉的水面,看著那處漸向湖岸散去的浪花與殘枝碎花,忽然說道:“可以。”

桑桑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沒有說話。

那道恐怖的閃電過後,天穹似乎正式開始發怒,一道一道閃電接踵而至,把原本被黑雲壓至漆黑一片的長安城,照耀的不時蒼白,沉悶的雷聲絲毫沒有停歇之意,連綿炸響,不給城中的人們絲毫喘息之機。

狂暴雷聲之中,寧缺撐著黑傘,望著雁鳴湖北岸,說著些什麽,只不過因為雷聲太響,暴雨太狂,只有他自己能夠聽見。

他指著北岸的院落,說道:“從院中開始。”

他指向搖撼不安的湖面,說道:“在湖裏繼續。”

然後他望向桑桑,又望向腳下的雁鳴山峰,說道:“在這裏結束。”

桑桑從他手中接過大黑傘,說道:“不能讓他上山。”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我盡量爭取,如果在湖裏依然沒有辦法殺死他,不讓他上山,那麽我下山。”

桑桑說道:“你下山了我怎麽辦?”

寧缺說道:“你在山上看著我。”

桑桑說道:“我可以幫你。”

“你一定可以幫我,但那是在我下山之前,而且我相信,那天肯定會有很多人來看,比如二師兄,所以你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