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舉傘(第2/3頁)

寧缺說完這句話,擡步向山下走去。

盛夏的暴雨,來的粗暴突兀,去的也是幹凈利落,沒有絲毫依依不舍,當寧缺和桑桑走到山腳湖畔時,雨便停了。

雨歇,回舟。

寧缺單手拎起小船,傾掉船艙中積著的雨水。

小船重新漫遊在復得平靜的雁鳴湖上。

一場暴雨過後,湖面的空氣變的極為幹凈清新,盛夏的暑氣被一掃而空,湖風中彌漫著青枝折斷後的微甜味道。

小船駛入蓮田一角。

此處蓮枝斷裂,荷花盡碎,湖水渾濁不堪,看著十分淒慘。

天穹上的雷電,威力再大也不可能造成如此的畫面。

在湖水上無力殘破飄浮的荷葉上,隱約可以看到些鐵渣的痕跡。

寧缺看著湖間殘破荷枝,笑著說道:“留得殘荷……聽雷聲。”

……

……

土陽城地處大唐東北邊陲,依岷山,近荒原,縱使是盛夏也極為涼爽,入夏後雨水漸沛,卻極少能夠聽到雷聲。

雨水漸多,不代表這裏能夠像南方一樣,奢侈地挖湖種荷,土陽城裏只有將軍府有荷塘,只有很少的人能夠見過殘荷,自然這座邊城裏不會有太多人會像詩人文士般對著殘荷大發感慨。

然而當土陽城裏的人們,看見城外草甸間那支大唐騎兵殘軍時,他們不得不震驚感慨,甚至是震驚到無語。

很多年來,大唐軍隊基本上就沒有吃過什麽虧,夏侯大將軍統帥的東北邊軍,更是從來沒有打過敗仗,為什麽城外那支騎兵卻是殘軍?

其實這只是一個並不美妙的誤會。

土陽城外草甸上的大唐騎兵,並沒有在荒原上打敗仗,只不過千裏跋涉,盔甲染灰,馬倦人乏,最關鍵的是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麻木的神情,隊伍裏彌漫著衰敗的氣氛,所以才會被誤認為是殘軍。

能大唐軍人們麻木的原因,是不遠處山林間那個荒人男子。

那名男子身上的皮袍早已破碎不堪,血水混著灰塵,塗抹在不知從哪裏偷的衣裳上,看上去異常疲憊,甚至隨時可能倒下。

就是這樣一個身受重傷的男人,跟著大唐騎兵,從荒原深處,一直來到了土陽城外,始終都沒有倒下。

大唐騎兵們看著遠處那個男人,神情很麻木,眼中甚至有些敬畏的情緒。

過去這些日子,那個男人始終跟著大唐騎兵,時刻準備著沖營刺殺夏侯大將軍,他嘗試了十七次,失敗了十七次,卻一直堅持。

大唐騎兵不是不想殺死那個男人,只不過那個男人用他的強大和毅力,證明了他很難被殺死,尤其是在唐國軍人不想付出玉石俱焚的代價時。

狙殺與反狙殺,暴襲與包圍,在這漫長的旅程中,不斷地發生,然後沉默地結束,那個男人無法殺死夏侯大將軍。

夏侯和他麾下的無敵騎兵,也無法殺死那個男人。

次數太多,所有的大唐騎兵,哪怕是那些最驕傲的將軍,面對著那個已如乞丐般的強大男人,都有些麻木了。

馬蹄聲起,警戒騎兵分開一條道路。

夏侯馳馬而至,看著遠處草甸上的唐,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在過去這段日子裏,大唐騎兵想盡了一切辦法想要誘殺這名魔宗強者,有幾次險些成功,卻最終還是被對方逃了出去,而唐也有幾次機會成功地靠近了夏侯,逼夏侯與他展開了激烈的戰鬥。

夏侯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有無數騎兵作為護衛,所以在這連綿的戰鬥中,終究還是唐要落在絕對的下風。

如今的唐已經受了重傷,根本沒有魔宗強者的風範,更像是一個可憐的乞丐,然而唐沒有死,唐還是堅持要殺他。

夏侯也受了不輕的傷,他身上那件書院打造的盔甲,在唐手中那把妖異的血色巨刀侵伐之下,終於在前日正式毀壞。

“我的身後便是土陽城。”

夏侯看著遠處草甸上的唐,漠然說道:“你沒有機會了。”

唐說道:“我說過你已經老了。”

夏侯說道:“我也說過,年老體衰這種話,對你我都沒有意義。”

唐說道:“問題在於,你的心老了,從你決定告老的那一刻開始,你就真的老了,老就是弱,如果土陽城再遠百裏,你一定會死在我的手中。”

夏侯沉默,發現對方說的話是對的。

“但我擁有土陽城,我擁有無數效忠於我的鐵騎。”

夏侯說道:“而你只有一個人。”

唐說道:“如果當年你能夠懂得戰鬥終究是一個人的事情,或者你不會犯下這麽多錯誤,不會像現在這般蒼老。”

盛夏,草長,鷹飛。

唐身上有無數道傷口,鮮血還在淌落,落在草上,便開始燃燒。

夏侯以拳堵唇,開始咳嗽,有血從指間溢出,如巖壁上一只受傷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