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晨光與風,野花與草,還有箭

國師看著天空,是因為他知道,稍後會有人從天空裏跳下來。

書院的強者,不會理會向南方突襲的朵兒騎,因為那些騎兵的數量太多,除非沒有斷臂之前的君陌,沒有誰能夠攔下。

一夫當關,萬騎莫開,這種事情在歷史上沒有發生過幾次,那與修行境界和實力無關,與某種言語難以形容的氣勢相關——即便余簾和唐出現在渭城南方,也做不到,或者說,以她和他的性格,不會那樣去做。

既然如此,書院不會理會那些朵兒騎,相反,書院會趁著王庭孤注一擲的時機,直接尋找殺死國師和十余名大祭司的機會,至於阿打和勒布大將,肯定也是書院想要刺殺的目標,而這恰恰也是王庭的機會。

兇險的戰場上,絕望的深淵前,所有看似機會的機會,實際上都有可能是陷井,沒有人能夠完全算清楚其間隱藏著的信息,除非昊天重新回到人間,那麽雙方較量的只能是決心、意志、速度以及最後的運氣。

他很清楚,只要朵兒騎能夠搶在書院得手之前,沖潰徐遲所在的鎮北軍中軍帳,那麽這場圍繞著渭城發生的戰事,便會得出結論。

就算最後書院強者齊出,擊敗了金帳王庭裏的強者,也已經沒有辦法達到他們最開始的目的,滅族一事便會成為虛妄的笑話,而這便是單於和國師的目的。

怎麽看,金帳王庭今晨都有脫困的機會。

國師默然想著。這時,黑暗的夜色終於承受不住時間的磋磨,緩緩地變薄,漸有淡光從後方透了出來,雖然朝陽還沒有躍出草原地表,清晨已至。

晨光照在國師蒼老的容顏上,就像是清澈的溪水流進龜裂的田野,初初滋潤片刻,瞬間便被吸噬,再也看不到絲毫。

那片田野的裂縫,似乎深不可測。

都說二十三年蟬余簾和西陵神殿掌教是修行界最神秘的兩個人,事實上國師也一樣神秘,沒有人知道他今年多少歲,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師承,只是很明顯,他並不擅長草原蠻人祭司最擅長的那些法門,他的修行似乎融合了很多宗派的理念,卻又不屬於佛魔道任何一派,難以形容。

事實上,就連國師他自己有時候也想不明白,自己這漫長的一生究竟修行的是何種法門,因為他……跟隨草原裏的大祭司長大,不是金帳王庭的大祭司,而右帳王庭的大祭司,所以他最開始的時候,學的是佛法。

當他來到金帳王庭後,在一片亂草坡裏,遇著被余簾——當時還叫林霧的魔宗宗主重傷的熊初墨,他救活了熊初墨,熊初墨為表感激,將西陵神殿秘不外傳的神術教給他,其後他甚至還去長安城遊歷過一番。

佛、道、巫,這些都是他的修行,當世單以學識淵博論,他絕對可以排進前五,學貫三道,境界自然高深莫測,只是他還是想弄明白,自己最終要修的是什麽,尤其是在收前任單於為徒,成為金帳國師之後,這種渴望變得越來越強烈,他知道這種渴望從何而來——那是每個人都想尋覓到的歸屬感,或者說根。

直到多年前,他感受到了昊天偉大的意志,他覺得自己的身軀和靈魂都被雪水洗了一遍,變得異常幹凈,他終於明白,修行何種法門並不是重要的事情,歸屬感從來都與師門宗派無關,只與信仰有關。

只有信仰是正確的,那麽哪怕修行著邪惡的,又何妨?

只要目標著正確的,那麽哪怕實施著邪惡的,又何妨?

或者正是因為想明白了這件事情,他的境界變得愈發高深莫測,沒有人知道他究竟走到哪一步,當年桃山光明祭一行,他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出手,因為當時寧缺挾昊天以令世間、太過強大,也因為他不想讓人間知道。

因為信仰的緣故,他必須戰勝書院——即便境界高深如他,想要戰勝書院裏那些難以想象的人們,依然要花很多心思,做很多準備。

當余簾消失在東荒之後,他清楚那一天馬上便要到來,他平靜地準備了三年時間,那些渭城土墻旁靜靜擱著的車廂,也已經沉默等待了三年時間。

既便不行,他也有辦法把那兩人困住。

……

……

這場渭城故事,除了國師等草原強者與書院強者之間的等待與隱忍,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朵兒騎究竟能不能沖垮唐軍的中軍帳。

晨光熹微,土城內外一片靜寂,看似所有人都在沉睡,事實上根本無人入眠,不知多少雙眼睛正在警惕地盯著城門。

伴著一聲極低的吱呀聲,渭城的城門緩緩從內開啟,雙層夾板木門的縫隙裏迸出很多細微的灰粒,在晨光下像珍珠末般灑落。

尖銳的警訊聲,突然地劃破靜寂的天空,傳向四面八方,城南的唐軍軍營頓時活了過來,早已準備好的唐軍扛著各式軍械,忙碌地準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