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下山(第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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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溪畔終於安靜下來。

小道僮鼓起勇氣,回頭望去,只見溪水清澈,溪兩岸的火也已經熄了,只有被燒焦的樹木與烤裂的石頭,在述說先前那場戰鬥的恐怖。

雲霧深處傳來一聲龍嘯。嘯聲裏滿是痛楚、不甘和悵悔,它在告訴整個世界五片大陸,自己先前的猶豫,帶來了怎樣沉痛的遺憾。

小道僮嚇了一跳,單手抱著木盆,從溪裏一瘸一拐地爬上岸,走到那名中年道人的身邊,怯怯地望向雲霧深處。

中年道人伸手撣熄肩頭的火焰。

小道僮想起什麽,有些困難地把木盆舉起來。

中年道人接過木盆,把盆裏那名嬰兒輕輕抱起,右手指尖隔著麻布,落在嬰兒的身體上,下一刻,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你的命……真的很不好。”他看著被麻布裹著的嬰兒,憐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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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土大陸的東方,有個叫西寧的小鎮,小鎮外有條小溪,溪畔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卻沒有僧人,只有一名中年道人帶著個兩個徒兒在此修行悟道。

山是無名青山,廟是廢棄佛廟,兩名徒兒大的道號余人,小的叫陳長生。

西寧鎮在周國境內。大周王朝自八百年前起立道教為國教,直至如今正統年間,國教一統天下,更是尊崇,按道理來說,師徒三人應該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無奈西寧鎮太過偏遠,那座破廟更加偏遠,平日裏人煙罕見,所以只能過著粗茶淡飯的生活。

道人,自然要修道。當今世間修行法門無數,那中年道人所授的道法,與別的宗派道法截然不同,不講究修行體悟,不理會命星坐照,不關心神魂淬煉,只是一字記之曰:背。

余人自幼便開始背誦道門典籍,陳長生更是剛睜開眼睛便要被迫對著那些泛著黃的舊書發呆,他最開始認識的東西便是滿屋子的道經典籍,學會說話後便開始學認字,然後便開始背誦那些道經典籍上的文字。

誦而時習之,以至能夠熟背如流,這便是破廟裏兩個小道僮的生活。

清晨醒來,他們在背書,烈日炎火,他們在背書,暮鐘破啞裏,他們在背書。春暖花開,夏雷震震,秋風蕭瑟,冬雪淒寒,他們在壟上,在溪畔,在樹下,在梅邊,捧著道經不停地讀著,背著,不知時間之漸逝。

破廟裏有整整一間屋堆滿了道經書卷,余人七歲的時候曾經無聊數過,足足有三千卷,大道三千卷,一卷或數百字,或千余字,最短的神明經不過三百一十四字,最長的長生經卻足足有兩萬余字,這便是他們要背下的所有。

師兄弟二人不停地背誦,只求記住,不求甚解,他們早就清楚,師父永遠不會回答自己對道藏的任何疑問,只會說:“記住,自然就能明白。”

對於世間那些貪玩的啟蒙孩童們來說,這樣的生活實在是難以想象,好在青山荒僻,少見人煙,無外物縈懷,可以專心,兩個小道僮性情特異,竟也不覺得枯燥乏味,就這樣日復一日地背著,不知不覺便過了數年。

某一天,數年沒有停止的讀書聲停止。兩個孩子坐在山石上,肩並肩,一本書搭在兩人膝蓋上,看一眼書,又相互對視,都有些神情茫然。

此時他們已經背到了最後一卷,卻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因為他們看不懂,這卷道典上的文字很陌生——準確來說是很怪,那些偏旁部首和筆畫明明都認識,組合起來,卻成了完全古怪的東西,怎麽讀?什麽意思?

二人回到廟裏,尋到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說道:“大道三千,你們看的是最後一卷,這卷一千六百零一字,相傳其間隱著天道終義,從來沒有人能夠完全領悟其中的意思,更何況你們?”

陳長生問道:“師父,你也不懂?”

中年道人搖頭說道:“沒有誰敢說自己真的懂,我也不能。”

師兄弟對視一眼,覺得有些遺憾,雖然還是小孩子,但把三千道藏背到今日,只差一卷未能競全功,自然不會喜悅。但畢竟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從懵懂時便開始與道經相伴,性情也有些清淡,二人準備轉身離開。

便在這時,中年道人繼續說道:“……但是我能讀。”

自那日起,中年道人開始講授道典最後一卷的讀法,逐字傳授讀音,那些發音特別怪異,很簡單的單音節,卻要利用喉嚨裏的某塊肌肉,對聲帶也有特殊的要求,總之,不像是正常人類能夠發出的聲音。

陳長生完全不明白,只是像小鴨子般,老老實實按著師父教的發音模擬,余人卻偶爾會想起很多年前在溪畔,師父對著那個恐怖生物說出的那個字。

余人和陳長生用了很長時間終於掌握了那一千六百零一個字的讀音,卻依然不解其意,問中年道人也得不到解答,其時,他們已經在這最後一卷上花了整整一年時間,然後他們開始像以前那樣,捧著最後一卷繼續誦讀,直到能夠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