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下山(第4/5頁)

當他們以為自己終於擺脫了背道典的生活時,中年道人要求他們開始讀第二遍,無奈的孩子們被迫再次開始重復,或者正是因為重復,這一遍對道藏的頌讀,他們反而覺得辛苦許多,甚至覺得有些苦不堪言。

也正是到這時候,他們才開始生出不解,師父為什麽要自己二人讀這些道經?為什麽不教自己修行?明明道經上面寫過,道人應該修道,應該追求長生才是啊。

其時,余人十歲,陳長生六歲半,也正是在這年秋天,有白鶴破雲而來,帶來了遠方故人的問候以及一封絹書,絹書上寫著生辰八字還有一份婚書以及信物——某位曾經被中年道人所救的達官貴人,想要踐行當年的承諾。

中年道人看著婚書微笑不語,然後望向兩名徒兒。余人擺手,指著自己那只不能視物的眼睛,微笑拒絕,陳長生神情惘然,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糊裏糊塗地接過婚書,從此便有了一個未婚妻。

其後數年間,每逢年節時,那只白鶴便會破雲應期而至,帶來京都那位貴人的問候,還會捎帶一些比較有意思的小禮物,送給陳長生。

陳長生漸漸明事,知道婚約意味著什麽,每每在夜裏,借著星光看著那封靜靜躺在抽屜裏的婚書,他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想著那位聽說與自己差不多大的未婚妻,有些寧靜的喜悅,有些害羞,更多惘然。

平靜的讀書生涯,在陳長生十歲的時候,出現了一次意外。某夜,他第七十二次重新背誦完道藏最後一卷的一千六百零一字後,忽然覺得自己的意識飄離了身體,開始在青山裏的樹林裏飄拂,他就此昏睡不起,身體開始散發出一種異香。

不是花香,不是葉香,也不是脂粉香。說淡,卻在夜風吹拂下久久不散,說濃,飄入鼻端,卻是那般的飄渺,不像是人間能夠出現的香味,無法捉摸,極為誘人。

最先發現陳長生情況的是余人,聞著那道異香,他的神色變得極為嚴峻。

樹葉遮蔽略幽暗的青山裏,有獅吼虎嘯,有鶴舞蛟突,有本應夏夜才會出現的如雷蛙鳴,青山東方那片無人敢進的雲霧深處,隱隱出現一道巨大的陰影,不知是何生物,在無數生命貪婪敬畏眼光的注視下,陳長生散發著異香,閉著眼睛沉睡,不知何時才會醒來。

余人在榻旁拼命地扇著風,想要把陳長生身上的香味扇走,因為那道香味讓他口齒生津,讓他生出一種很古怪、很恐怖的念頭,他必須扇風,把這個念頭也扇走。

中年道人不知何時來到了廂房裏,他站在榻畔,看著緊閉雙眼的陳長生,說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話:“因又在何處呢?”

一夜時間過去。

晨光灑落青山的那瞬間,陳長生身上的異香驟然斂沒,再也聞不到絲毫,他回復了從前的模樣,青山裏的萬千奇獸還有雲後那道恐怖的身影,也不知何時離去。

余人看著沉睡中的師弟,終於不再驚慌,噓了口氣,想要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才發現肩膀因為拼命地搖了一夜的扇,而痛的無法動作。

陳長生睜開眼睛,醒了過來。雖然沉睡一夜,但他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看著神情痛苦的師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問道:“師父,我這是怎麽了?”

中年道人看著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你有病。”

按照中年道人的說法,陳長生的病是因為先天體虛,身體裏的九段經脈不能相連,昨夜的異香,便是神魂無法中繼循環,只能被迫隨著汗排出,那些汗水裏面是人不可或缺的神魂精華,自然帶著一種異香,這是一種怪病。

“那……您能治嗎?”

“不能,沒有人能。”

“不能治的病……那是命吧?”

“是的,那就是你的命。”

……

……

自十歲生辰之後,那只白鶴便再也沒有來過青山,京都那邊斷了消息,婚書的另一邊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陳長生偶爾站在溪畔,看著西方,會想起這件事情。

當然,他想的更多的事情,還是自己的病,或者說命……他沒有變得虛弱,除了有些容易犯困之外,看著極為健康,根本不像個早夭之人,他甚至開始懷疑師父的判斷。可如果師父的判斷是正確的,那怎麽辦?陳長生決離開破廟,去繁華的人世間看看,趁自己還能看,他要去看看傳說中的天書陵,還要去把那門婚事退掉。

“老師,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裏?”

“去京都。”

“為什麽?”

“因為我想活著。”

“我說過,那不是病,是命。”

“我想改命。”

“八百年來,只有三個人改命成功過。”

“那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吧?”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