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闖神道

天書陵遠處隱隱有燈光,也能聽得到瀑布的聲音,但在陵南的神道周遭,很安靜,也沒有任何燈光,只是星輝照耀著這裏的山崖與直道,淺渠與石坪,只是那些星輝無法完全驅逐夜色,渠裏的清水漆黑如墨。

荀梅把視線從陵頂收回,望向神道,然後逐漸下移,來到涼亭,直至最後,落在亭下那人的盔甲上。

片刻後,他向涼亭走去,踏破渠裏的清水,仿佛攪動墨汁,濺起的水花卻是銀色的。

他要做什麽?難道他要闖神道?陳長生、唐三十六和折袖看著這幕畫面,心情變得緊張起來。

“前輩!”陳長生沖著荀梅道。

先前在草屋外的園裏,借著星光,他看到了荀梅鬢間多了很多白發,同情之余,又多了很多擔憂。

荀梅停下腳步,轉身望向站在石坪外的那三名少年。

與陳長生三人想象的不同,荀梅的神情很平靜,沒有什麽惘然,更不像一個失魂落魄的可憐人,微笑問道:“年輕人,有什麽事?”

陳長生看了眼涼亭,發現那位傳奇神將仿佛依然在沉睡,稍一猶豫後問道:“您要去做什麽?”

“我要去登陵。”荀梅指著身後夜色裏的天書陵說道。

他沒有回頭,手指的方向卻沒有一點偏差,他的語氣很尋常,就像在說自己要回家,給人的感覺是,這條神道他已經走過了千百遍。

是登陵還是登臨,陳長生沒有聽清楚,但無論是哪個詞,意思都相同,這讓他和唐三十六、折袖都變得更加緊張。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陳長生總覺得在荀梅說出這句話後,夜空裏的星海仿佛變亮了一瞬,落在天書陵南石坪淺渠上的星輝變得濃了一分,涼亭下覆蓋著灰塵、看著很破舊的那件盔甲,也因此而亮了起來!更令他感到心悸的是,涼亭下的守陵人一直低著頭,盔甲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臉,但在星光變亮的那一瞬,頭盔下方卻有一陣清風徐起,帶出了些許灰塵!

陳長生不敢再往那邊看一眼,哪怕是余光,望著荀梅問道:“為什麽?”

如果荀梅能夠戰勝涼亭下的守陵人,通過神道直接登上天書陵頂,那麽怎麽會在天書陵裏苦熬了整整三十七年?只怕早就已經來闖神道來,既然他始終沒有來,說明他自己很清楚根本沒有什麽勝算。

是的,荀梅就算境界再如何深厚,又如何能夠過得了涼亭那一關?如果那人能夠被輕易戰勝,盔甲上如何會積了數百年的灰塵?哪怕荀梅曾經與王破、肖張齊名,又在天書陵裏觀碑三十七載,境界更加深不可測,可依然很難戰勝涼亭下的那人。

大陸三十八神將,汗青居於首位,這位在亭下坐了數百年的強者,只在五聖人與八方風雨之人,逍遙榜中人固然境界高深莫測,但無論是天涼王破還是畫甲肖張,也不敢說自己有資格挑戰他。

聽著陳長生的話,荀梅安靜了會兒,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認真說道:“謝謝你們。”

道謝的時候,他的目光在三個少年的臉上拂過。

折袖自出生經脈與識海都有問題,無時無刻都要忍受心血來潮的痛苦,如果是一般人,只怕早就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但他沒有,這種少年的勇氣實在少見。陳長生炒青菜,煮飯蒸鹹魚,這種平靜心境他很向往,唐三十六在天書陵這樣神聖的地方大呼小叫,讓他看到了久違的青春的熱血。

荀梅沒有說什麽,但這便是他為什麽要去登陵的答案。

今夜遇到的這三個少年,用勇氣、心志、青春,讓他醒了過來。

三十七年的天書陵觀碑歲月,就是一場夢,夢醒之後,總要做些事情。

“你們讓我醒了過來,我要去見真實,所以我要去登陵。”

荀梅再次指向身後夜色裏的天書陵,平靜而堅定。

“如果您真的醒了……難道不應該是出天書陵去找王破一決高低?”唐三十六不解問道。

荀梅聞言大笑起來,笑聲回蕩在石坪上,讓渠裏那些如墨般的清水都微微顫抖。

笑聲漸低。他看著三名少年平靜說道:“我的敵人真的是王破嗎?”

陳長生和折袖隱有所悟,唐三十六也漸漸皺了眉頭。

“不,三十七年之後,我修道生涯的陰影,早就已經不再是他,而是它。”

荀梅繼續指著身後夜色裏的天書陵,微笑說道。

陳長生三人聞言微怔,然後沉默。無數年前,天書化作流火,落在這片大陸上,開啟民智,直至教會了人類修行,毫無疑問,這座天書陵對人類來說具有無法替代的作用與地位,但對無數修道者而言,這座天書陵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他們最大的敵人。

那些石碑上難以理解的文字或者說圖畫,是他們必須翻越的高山,是他們必須戰勝的對手,然而天書陵看著並不如何高險,實際上卻將抵蒼穹,單憑人力極難攀越,甚至擊潰了無數修道者的勇氣與精神氣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