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眼前盡夜色

萬裏南歸途中,徐有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替陳長生施展聖光術,把他的氣息從這個世界裏隔絕出去。

在路過北山郡的時候,她還為陳長生連續輸了兩次血。

無論心神還是真元以及最珍貴的天鳳真血及聖光,她都已經消耗了太多。

而且在寒山上她為了救陳長生,硬接了那記天道之劍,已經受了不輕的傷。

但她依然無法休息。

這時候,她靜靜站在光明殿裏,是因為這裏可以讓她更快恢復,尤其是可以獲得聖光的補充。

而且這裏距離那裏最近,只隔著一堵墻,如果有事,她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裏,轟破那面墻,趕過去。

這時候,教宗和陳長生正在那裏說話。

繁星當空,京都如被銀色的水光籠罩,離宮深處到處都是檐角,相對還保留了更多的夜色。

陳長生掀開毯子,卻沒有從輪椅裏站起來。

他低著頭,很認真地把毯子疊成一個小方塊,然後擡起頭來,望向教宗說道:“師叔,我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他問過天機老人。

天機老人給他的答復很肯定,但不夠準確。

教宗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就在陳長生以為像前幾次那樣,自己依然沒有辦法得到準確的答案時,教宗緩緩開口了:“最開始時接到你師父的來信,我以為你是進京治病的師侄,治病便是修身,你修的是順心意,我便沒有出面。”

陳長生聽著這話,想起兩年半前初入京都後發生的那些事情,隱約明白,應該是在自己進入國教學院之前,師父的信便送到了京都。

教宗走到他的身後,推著輪椅向殿裏走去,石階兩側是刻著流雲紋的斜道,車輪輾壓在上面,發出極有節奏感的咯咯聲,就像教宗這時候的聲音,平靜裏透著股感慨的味道:“直到後來梅裏砂找到我,我才知道,原來他也收到了一封信。”

夜殿裏很幽靜,池裏的清水反耀著星光,在石壁與廊柱上灑下斑駁的清光,那盆茂密的青葉輕輕招搖,美麗的近乎妖異。

“說實話,到現在為止,我也不知道你師父究竟想做什麽。”

教宗松開輪椅,走到池畔拾起木瓢,盛起半瓢水,開始澆灌青葉。

星光從殿頂的琉璃裏落下,落在教宗穿著的麻衣上,仿佛寫下了無數個難以理解的符文。

陳長生看著他微躬著的身軀,沉默片刻後問道:“您不知道他想做什麽,那為什麽會幫助他?”

“我很清楚,你最想知道的事情是你師父為什麽要送你進京……如果你真的是昭明太子的話。”

木瓢裏的清水落入盆中,發出嘩嘩的聲音,沒有掩住教宗的聲音,更像是一種背景。

“你師父這一生想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把天海從皇位上請下來,或者說趕下來,讓皇位重歸陳氏,我想……他讓你入京肯定是有這方面的考慮。到了今天,我已經隱約猜到你師父的意圖,只是還無法確定。”

“當年國教學院血案,都說是師叔您親手打死了我師父,現在看來,當然不是真的。”

教宗的聲音就像流水一般清柔好聽:“國教正統就我和你師父兩人,我怎麽忍心殺他,再說了,當年雖然他在皇宮裏被天海重傷,但我想殺他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我本來以為這件事情會永遠這樣隱藏下去,卻沒有想到,你來了京都。”

陳長生說道:“因為我來了京都,因為師父的那封信,因為您要照顧我,所以聖後娘娘會很容易查到,我師父還活著。”

“都說天機老人能洞徹天道,都說黑袍計謀無雙,其實你師父才是真正的謀者,且不提他送你進京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只說他故意讓天海知道他還活著的事實,就等於在我和天海之間撕開了一條裂縫,而且那條裂縫會越來越大。”

“既然這道裂縫無法彌補,您和聖後娘娘之間的猜疑,終究會變成敵意。”

“是的,一旦有了敵意,一旦查覺到對方的敵意,那麽相對而立的時候,便會成為敵人。”

“這豈不是說,師父是在利用您當年對他的恩情,逼您站到他的那一邊?”

陳長生看著教宗的背影,發現越來越佝僂,越來越像個疲憊的老人,聲音下意識裏低落了起來,如同此時的心情。

教宗的聲音卻依然平靜:“我說過,你師父才是真正的謀者,在他看來,為了達到目的,任何東西都是可以被犧牲的。”

陳長生聽著這話,心情更加低落,說道:“為何會是這樣?”

教宗的手松開了木瓢的柄,拿起盆旁的幹毛巾擦了擦手,說道:“當年我與你師父反目,是因為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不同,如今你師父用盡手段,逼我站到他這一邊,我卻能平靜接受,則是因為時間改變了很多事情,我和天海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已經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