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鐵刀的渴望(下)

唐家二爺有一張英俊的臉。

但當他習慣性地無聲而笑時,總會顯得誇張且滑稽。

王破不喜歡他那種笑法,因為那讓他覺得很隱晦,似乎隱藏著很多看不透的情緒。

多年前,他初至汶水,在唐家的宗祠裏第一次看到對方時,便不喜歡。

當時的唐家二爺,看著衣衫襤褸的王破,眼眸微轉,無聲微笑,就像看著街邊的野狗,來籬下避雨的窮親戚。

當時的王破,看著他的臉,生出一種極為強烈的沖動或者說渴望。

他想揮動手裏的鐵刀,把唐家二爺的臉與笑容盡數砸至稀爛。

但看在唐老太爺的面子上,看在賬房先生這份工作的面子上,他沒有付諸行動。

於是這份渴望便一直留在了他的心底深處,歷經多年,亦未曾減弱絲毫。

直至今日,看到唐家二爺從街邊的茶樓裏推門而出,那張英俊的臉上露出無恥且無聲的笑容時,王破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沖動。

恩重確實如山,但他的鐵刀也著實饑渴了太久。

於是,他揮出了鐵刀。

在汶水,他們都還年輕的時候,他沒能把唐家二爺臉上譏誚的笑容打碎,那是因為他不想打,他在忍。

現在他不想忍了,想打了,那麽自然便能打中。

唐家秘傳的萬金葉身法,確實難以捕捉痕跡,玄妙至極,但在王破的眼裏,什麽都不是。

在汶水的第二個月,唐老太爺便去了賬房,親自教會了他這套身法。

他不需要出刀,鐵刀還在鞘裏,他便能打得唐家二爺說不出話來。

唐家二爺坐在雪地裏,臉上到處都是血,眼裏帶著難以形容的怨毒情緒。

“我唐家是要保你的命……既然你不在乎,想要送死,那就去死吧。”

王破站起身來,重新握住了鐵刀,還打了他一記,自然表明,他拒絕了汶水唐家的要求。

他要與陳長生一道殺周通,那麽便要與鐵樹正面一戰。

“還沒有開始,如何能說是送死?”

王破看著唐家二爺說道:“這就是你不如我、不如荀梅,也不如肖張他們的地方。”

這個野花盛開的年代開端,寫著一些了不起的名字。

王破、荀梅、肖張、梁王孫、小德……

很少有人還記得,在最開始的時候,這個名單裏還有個名字姓唐。

“他們和你一樣,無論天賦還是機緣都不如我,一直沒有辦法追上我,但他們沒有放棄,始終在追趕。”

王破的視線落在雪街盡頭。

他知道小德在那裏,肖張可能也會出現。

梁王孫避難回了潯陽城,而荀梅則已經不會再出現了。

“修道與戰鬥是同一件事,沒到最後的時刻,便不能斷定勝負。最終,荀梅在天書陵裏追上了我,肖張,也依然保有著可能。”

王破收回視線,望向唐家二爺說道:“而你那年在汶水與我戰過一場,覺得自己永遠不可能是我的對手,轉而去猜忖人心,學習謀略……那便是認輸。從那一刻開始,你就成為了一個廢物,再也沒有可能戰勝我,這輩子都不如我。”

唐家二爺怔住,神情微茫。

王破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刻意嘲弄的情緒,只是在做冷靜客觀的判斷。

但誰都能夠從這番話裏聽出一種感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因為在他的話裏,寫滿了無敵兩個字。

這就是強者。

對對那些在世間同樣享有盛名的對手,王破的境界或者要高些,但絕對無法碾壓。

比如肖張和梁王孫。

但在真實的戰鬥裏,他卻從來沒有敗過,而且經常會以碾壓的勢態獲得勝利。

就是因為在氣勢上、在意志上、在心態上,在對這個世界以及自我內心的認知上,他要高出太多。

看著王破,鐵樹面露欣賞,生出很多感慨。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十年,但誰能在那些年裏,對同代強者擁有如此大的領先優勢,擁有如此的氣魄?

更不要說,這數十年是野花盛開的年代,無數天才橫溢的修道者,如雨後春筍一般湧現。

王破卻憑著一把刀,把這一代強者或者天才,壓制的艱於呼吸,難以出頭。

除了周獨夫,再也沒有人做到過類似的事情。

欣賞與感慨,最終導致的便是整個世界的警惕不安。

朱洛不惜一死,也要王破去死,便是這個道理。

既然王破不準備聽從汶水唐家的建議,那麽他當然會殺死王破,甚至,他有些急著要殺死王破。

就像那天在潭柘廟裏一樣。

因為現在,他或者別樣紅或者無窮碧,都還有能力殺死王破。

如果再不快些,如果再過些天,如果再落兩場雪,怎麽辦?

再過些天,再落兩場雪,也許,他們就殺不死王破了。

這種認知,很是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