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中秋

雖說雲獻想方設法籠絡住了姜善,卻沒說叫姜善為他做什麽。早先提了個做衣裳的不倫不類的話,估計誰也沒放心上。他們兩個沒有明確的從屬之分,倒像是朋友,偶爾坐在一起說說話。

雲獻出身尊貴,又博聞強識,他的見聞遠不是姜善可比的。君子六藝,經史子集自不必說,甚至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飲食起居,雲獻都能說上兩句。

他學識如此淵博,氣度又如此不凡,是姜善特別想要成為的那一種人。大約人都有一種慕強的心思在,姜善看著他,很難不生出親近之意。

這一日正好是中秋,王府開夜宴,本想好好熱鬧一通,卻不曾想忽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擾了賞月的興,於是各自坐了一坐便散了,只叫這些個伺候的人得了個清閑。

姜善回了自己的小院子,想了想,去廚下準備了些吃食,用攢心錦盒裝了,撐著傘往清竹軒走去。

剛走到一叢紫薇旁,擡眼一看,雲獻正撐著傘往這裏走。兩人一見面都停下了,雲獻笑說:“我才想找個人說說話,你便來了。如此,我倆也算心有靈犀了。”

姜善抿著嘴笑了,“好歹是中秋,天公不作美也就罷了,再一人獨處未免太淒涼了些。”

雲獻笑說是,走上前接過姜善手中的食盒。姜善將他手中的傘收了起來,將自己的傘移一半給他,雨滴打在傘面上,聲音窸窣。

到了清竹軒,裏頭靜悄悄的,只在正屋門前掛了兩盞燈。

“我打發三秋同你那兩個徒弟一塊玩去了。”雲獻解釋了一句。

姜善點頭應了,將傘合上放在門邊。

雨勢不大,雲獻將小幾搬了出來,放在廊下。不必他說話,姜善便自發的將食盒裏的東西一一端了出來。雲獻拿來兩盞羊角明燈放在幾上,兩人分坐兩邊。

看去,桌上擺了十幾樣細巧果菜,有四碟新鮮果品,四碟時令小菜,幾樣下飯菜,都用細磁碗盞盛著,那一道燉的軟爛香濃的火腿燉肘子還在冒著熱氣。姜善執起酒壺,在兩個小巧的素鷺鷥蓮杯裏倒上淡黃色的酒液。

雲獻端起酒杯敬姜善,姜善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酒液下肚,驅散了雨夜的寒氣。姜善此時拿了茶飯,就著吃了幾口。雲獻倒是沒怎麽動筷子,只喝酒了來著。

“這個時候才用晚飯?”雲獻問道。

“才理了中秋夜宴的事,哪有空用晚飯。”

做下人的可不都是這樣,從前在宮裏,也是主子吃完了奴才才能吃,長此以往,腸胃都落下病根來。姜善雖年輕,胃裏卻也有些毛病。

“怪不得,”雲獻看姜善吃飯慢吞吞的,不由得道:“你吃飯怎的這麽慢?飯菜都涼了也不見你吃了多少。”

“我胃裏不好,吃急了難受。”

雲獻一怔,不說話了。

姜善將一碟金華酥餅推到雲獻面前,“嘗嘗這個吧,府上正好有位廚娘是浙地的人,我特意叫她做來的。”

金華酥餅形似蟹殼,面帶芝麻,兩面金黃,更兼幹菜鹹肉之獨特風味,陳香鹹鮮,叫人垂涎不已。

“你知道我喜歡吃這個?”雲獻問道。

“滿京城裏誰不知道?”姜善笑道:“皇太孫穿衣只要雲錦,喝茶只喝谷雨時候的茶,點心呢,也只偏愛這一道金華酥餅。”

時下人吃點心偏愛軟糯香甜,獨獨雲獻喜歡鹹口的金華酥餅。陛下還曾特地為他去浙地尋善做酥餅的大廚,這是雲獻獨一份的殊榮。

想到這裏,雲獻面色淡了些。姜善敏銳的感覺到了,便道:“人做的事,與東西何幹?你心思玲瓏,不該想不通這個。”

雲獻沒說話,姜善想了想,道:“你可知我一次見你是什麽時候?”

雲獻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終於來了點興致,“什麽時候?”

“得有七八年了,”姜善道:“那會兒我還在太後宮裏呢。有一回,你同齊王世子幾個來給太後請安,在偏殿裏,不知怎麽的就吵了起來。我在旁邊聽著,你那會兒才多大,一張嘴,又快又毒。齊王世子被你罵哭,跑出去找大人,你就把齊王世子的那一份酥餅拿來吃了。”

姜善說著,便笑了出來。那時候雲獻估計也就十多歲的樣子,眉眼精致的不得了,同齊王世子說話的時候,氣勢把他壓的死死的,那份貴氣甚至不輸太子齊王這些大人,讓姜善一記就是許多年。

雲獻顯然不記得這一遭,但聽姜善說起,他一點也不害臊,仿佛自己搶旁人吃食的這件事還挺值得得意的。

雲獻撐著頭,一只手把玩著酒杯,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如此,你那時候就記住我了?”

姜善一頓,“你那時候才多大,我記你做什麽?”

雲獻笑了,“照你這麽說,我若再大些,你便要將我記在心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