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現身(第2/2頁)

如果塵埃就這樣,一點一點,一直在從那把精工刀子在自然界裏制造的傷口裏漏出來……

她感到暈眩,那並不是因為她棲身其中的樹枝的搖擺和起伏。她把望遠鏡小心放進口袋裏,用胳膊勾住前面的樹枝,凝望著天空、月亮和疾駛而過的雲。

那把精工刀子應對那些小規模的泄露負責,這泄露是有損害的,宇宙在因此而遭罪,她必須跟威爾和萊拉談談,尋找一個制止方法。

但是天空這巨大的塵埃洪流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這是新出現的,是災難性的。如果不制止它,所有有意識的生命會結束。正如穆爾法給她看的一樣,塵埃在生物意識到自身時產生,但是需要某個反饋系統來強化它,使它安全,就像穆爾法有著來自樹木的輪子和油一樣。沒有像這樣的東西,它就會全部消失,思想、創造力和感情都會枯萎和流逝,只留下一種愚鈍的本能行動,那段生命有自我意識的短暫時期會像在每個世界裏明亮燃燒的蠟燭一樣熄滅掉。

瑪麗強烈地感受到它的重負,它讓人覺得似乎垂垂老矣,已經八十高齡,筋疲力盡,渴望死亡。

她心情沉重地從那倒下的巨樹的枝葉間爬出來,迎著仍然吹打著樹葉、草叢和頭發的狂風,出發回村。

在斜坡頂上,她最後一次看了看那塵埃流,雲和風仍在刮過它,月亮穩穩地佇立在中間。

接著她終於看出了它們在幹什麽:她明白了它們宏偉而迫切的意圖。

它們在試圖阻擋塵埃洪流,它們在努力設置一些障礙擋住那可怕的洪流:風、月亮、雲、樹葉和青草,所有那些可愛的東西都在喊叫著,將自己投身到把它們如此珍愛的陰影粒子留在這個宇宙的戰鬥。

物質熱愛塵埃,它不想看著它離去,那就是這個夜晚的意義,那也是瑪麗的意義。

她曾經想過沒有了上帝生活就沒有意義、沒有目的了嗎?是的,她是那樣想過。

“唔,現在有了。”她大聲道,然後又說了一次,聲音更大:“現在有了!”來了。

她站住了,聚精會神地凝視著,那不可能是托拉皮,因為它們總是成群地活動,而這個是只身一個,但卻與它們一模一樣――帆一樣的翅膀、長長的脖子――那是一只托拉皮,沒錯。她從來沒聽說它們單獨行動過,她本要跑下去給村裏人報警,但卻遲疑了,因為它不知怎麽停了下來,漂浮在緊挨著小徑旁邊的水上。

它在分裂開來……不,有東西從它的背上下來了。

那是一個男人。

她可以相當清楚地看見他,即使在那麽遠的距離,月光很亮,她的眼睛已適應了,她透過望遠鏡看過去,確認無疑了:那是一個人的身影,身上散射著塵埃的光。

他拿著一件東西:一根長長的棍子模樣的東西,他飛快地沿著小徑輕步走過來,沒有跑,但是行動像運動員或獵人一樣迅疾;他穿著不起眼的深色衣服,在夜色下把自己掩飾得很好,但透過望遠鏡,他好像在聚光燈下一樣纖毫畢現。

當他離村子更近時,她意識到那根棍子是什麽:他拿著一把步槍。

她感覺仿佛有人潑了一瓢冰水在她的心上,身上的每一根毛發都豎了起來。

她離得太遠,束手無策:即使她大聲叫喊,他也不會聽見,她只能看著他跨進村子,左顧右盼,不時停下來傾聽,從一幢房子走到另一幢房子。

瑪麗的心仿佛像試圖留住這塵埃的月亮和雲一樣,在無聲地喊道:不要到樹下――離那棵樹遠點――

但是他越來越靠近那棵樹,終於停在她自己的房前。這讓她不能忍受,她把望遠鏡放進口袋,開始跑下山坡,她正準備叫喊,喊句什麽都行,一聲狂野的大吼,但她及時意識到叫喊可能驚醒威爾或萊拉,使他們暴露自己,她又忍了回去。

接著,為了繼續觀察那個男人的行跡,她停下來,又摸索著拿出望遠鏡,站定下來透過它來觀察。

他在打開她的房門。他走了進去。他從視線中消失了,身後的塵埃起了一陣騷動,像被手穿過的煙一樣。瑪麗仿佛等待了無盡長的時間,直到他再次出現。

他站在她的門廳處,緩慢地從左至右地環顧了一下,他的眼神掃過那棵樹。

然後他跨出門檻,靜靜地站在那兒,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瑪麗突然意識到自己站在光禿禿的山坡上是多麽暴露,只需一槍就能輕易地擊中她,但是他只對村子感興趣。又過了一兩分鐘後,他轉身悄悄地走了。

她目視著他一步一步走在河邊的小徑上,清楚地看見他跨上鳥背,兩腿交叉地坐在上面;鳥兒轉身遊走了。五分鐘後他們消失在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