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曼的模特(第2/6頁)

然而請你記住,我和皮克曼絕交並不是為了這種事。恰恰相反,我對他的贊賞與日俱增,因為《食屍鬼盛宴》確實是一幅了不起的藝術傑作。如你所知,俱樂部不願展出這幅畫,美術館拒絕接受捐贈,我還可以斷言也沒有人肯買下它,因此皮克曼直到消失前一直將它掛在家裏。現在他父親把畫帶回塞勒姆去了——你知道皮克曼出身於古老的塞勒姆家族,有個長輩在1692年因為行巫術而被絞死。

我養成了經常拜訪皮克曼的習慣,尤其是我開始做筆記準備撰寫一部怪異藝術的專論之後。或許正是他的作品把這個點子裝進了我的腦海,不過總而言之,我越是發掘,就越是發現他簡直是個資料和啟迪的寶藏。他向我展示他手頭的所有油畫和素描,其中有些墨水筆繪制的草稿,若是俱樂部裏多幾個人見過它們,我敢保證他一定會被掃地出門。沒過多久,我就幾乎成了他的信徒,會像小學生似的一連幾個小時聆聽他講述藝術理論和哲學思辨,那些東西瘋狂得足以讓他有資格進丹佛精神病院。我的英雄崇拜態度,加上其他人越發疏遠他的事實,使得他完全信任了我。一天晚上,他暗示說假如我口風足夠緊,而且不至於太神經質,那麽他或許可以給我看一些頗為不尋常的東西——比他家裏那些稍微猛烈一些的東西。

“你要知道,”他說,“有些事情並不適合在紐伯利街做,它們與這裏格格不入,在這裏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孕育出那種靈感。我的使命是捕捉靈魂的內在含義,你在住著暴發戶的庸俗街道上找不到這種東西。後灣不是波士頓,它還什麽都不是呢,因為它沒有時間來積累記憶和吸引附近的靈魂。就算這兒存在精怪,也是屬於鹽沼和淺灘的馴服精怪,而我想要的是人類的鬼魂——有著高度組織性的生物的鬼魂,它們見過地獄,也明白所見景象的寓意。

“藝術家應該生活的地方是北角。一個真誠的審美者應該住在貧民窟,為的就是人群匯集的傳統。上帝啊,人類!你有沒有意識到,那種地方不完全是人造的,而是在自行生長?一代又一代人在那裏生存、感知和死去,而且是在人們不害怕生存、感知和死去的年代。你知道嗎?1632年的科珀山上就有了作坊,現在那些街道有一半是1650年鋪設的?我可以帶你看已經矗立了兩個半世紀以上的房屋,它們經歷的時光足以讓一幢現代房屋化為齏粉。現代人對生命和生命背後的力量到底有多少了解?你說塞勒姆巫術是妄想,但我敢向你保證,我的四代曾祖母肯定有不同的看法。他們在絞架山上吊死了她,而偽善的科頓·馬瑟就在旁邊看著。馬瑟,該死的,他害怕有人會成功地踢破這個受詛咒的單調囚籠——真希望有人對他下咒,在夜裏吸幹他的鮮血!

“我可以向你展示他住過的一幢房屋,向你展示他滿嘴豪言壯語卻不敢走進去的另一幢房屋。他知道一些事情,卻沒膽子在《偉績》或幼稚的《不可見世界的奇景》裏描繪。看看這兒,你知道嗎?北角曾有一整套地下隧道,連接起部分人群的房屋、墳場和大海?隨便他們在地面上起訴和迫害好了——在他們無法觸及之處,每天都有事情在發生,夜裏總會傳出他們找不到來源的放肆笑聲!

“哎呀,朋友,找十幢修建於1700年之前而且後來沒有改過結構的房屋,我敢打賭其中有八幢我能在地窖裏翻出奇怪的東西給你看。幾乎每個月都能在報紙上讀到消息,說工人在拆除這幢或那幢老宅時發現了磚砌封死、不知通向何方的拱廊或深井——去年你在高架鐵道上就能看見亨奇曼街附近的一個工地。那裏有過女巫和她們施的魔咒,有過海盜和他們從海裏帶來的東西,有過走私犯和私掠者——我告訴你,古時候的人們知道如何生活,如何擴展生活的疆域!哼,一個有膽量和智慧的人能夠了解的不該僅僅是眼前這個世界!想一想截然相反的今天,一個俱樂部的所謂藝術家,腦殼裏盡是些粉紅色的玩意兒,一幅畫面只要超出了燈塔街茶會的氛圍,就能讓他們戰栗和深惡痛絕!

“現時代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人們實在太愚蠢了,不會過於認真地探究過去。關於北角,地圖、記錄和導遊書籍究竟能告訴你什麽呢?呸!我可以帶著你走遍王子街以北由三四十條小街和巷道組成的網絡,外國佬在那兒泛濫成災,但我估計知道它們存在的活人頂多只有十個。那些拉丁佬知道它們代表著什麽嗎?不,瑟伯,這些古老的地方壯美得如夢似幻,充滿了奇觀、恐怖和逃離凡俗現實的罅隙,卻沒有一個活人理解或從中受益。不,更確切地說,只有一個活人——因為本人對過往的挖掘刺探絕非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