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曼的模特(第3/6頁)

“你看,你對這類事情也感興趣。要是我說,我在那兒還有另一個工作室,在那裏我能捕捉到遠古恐懼的黑夜幽魂,繪制出我在紐伯利街連做夢也想不到的東西,你會有什麽看法?我當然不會和俱樂部那些該死的老媽子說這些事情——特別是裏德,一個白癡,傳閑話說什麽我是個怪物,注定要滑下逆向演化的陡坡而掉進深淵。對,瑟伯,很久以前我就認定,一個人既應該描繪世間的美麗,也必須描繪恐怖的景象,於是我去我有理由相信存在恐怖之物的地方做了一些探尋。

“我找到一個地方,我認為除我以外見過它的活人只有三個北歐佬。從距離上說,它和高架鐵路並不遙遠,但從靈魂角度說,兩者相距許多個世紀。我盯上它是因為地窖裏有一口古老而怪異的磚砌深井——就是我前面說過的那種地方。那幢屋子已經近乎坍塌,因此沒人願意住在裏面,我都不想告訴你我只花多少錢就租下了它。窗戶用木板釘死,不過我更喜歡這樣,因為就我做的事情來說,我並不想要光亮。我在地窖繪畫,那裏的靈感最為濃厚,但我整修了底層的另外幾個房間。房主是個西西裏人,我租房用的是彼得斯這個化名。

“既然你這麽上道,今晚我就帶你去看看。我認為你會喜歡那些作品的,因為如我所說,我在那裏稍微釋放了一下自我。路程並不遠,我有時候走著去,因為出租車在那種地方會引來關注。咱們可以在火車南站坐輕軌到炮台街,然後走過去就沒多遠了。”

好了,艾略特,聽完這番長篇大論,我都忍不住要跑向而不是走向我們見到的第一輛空出租車了。我們在火車南站換乘高架列車,快十二點時在炮台街走下樓梯,沿著古老的濱海街道走過憲章碼頭。我沒有記住我們經過了哪些路口,無法告訴你具體拐上了哪些街道,但我知道終點肯定不是格裏諾巷。

最後拐彎的時候,我們來到一段上坡路,我一生中從沒見過這麽古老和肮臟的荒棄小巷,山墻將要崩裂,小窗格裏嵌著碎玻璃,月光下聳立著半解體的古舊煙囪。視線所及範圍內,我認為沒見證過科頓·馬瑟在世的那個年代的房子不超過三幢——我至少瞥見兩幢屋子有飛檐,還有一次我覺得見到了幾乎被遺忘的前復斜式尖屋頂,盡管文物研究者聲稱這種建築結構在波士頓地區已經絕跡。

這條巷子裏還有一些微弱的光亮,我們向左又拐進一條同樣寂靜但更加狹窄的小巷,這裏沒有任何照明;摸黑走了一分鐘左右,我覺得我們向右轉了一個鈍角的彎。這之後沒多久,皮克曼取出手電筒,照亮了一扇極其古老、蟲蛀嚴重的十格鑲板門。他打開門鎖,催促我走進空蕩蕩的門廳,這裏鑲著曾幾何時非常精美的深色橡木墻板——樣式簡單,但讓我激動地想到安德羅斯、菲普斯和巫術盛行的時代。然後他領著我穿過左手邊的一道門,點燃油燈,對我說別客氣,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

聽我說,艾略特,我屬於街頭混混會稱之為“硬漢”的那種人,但我必須承認,我在那個房間墻上見到的東西還是嚇得我魂不附體。那些是他的畫作,你要明白——是他在紐伯利街不可能畫出來甚至無法展出的作品——他的所謂“釋放自我”確實沒說錯。來——再喝一杯——我反正是非得喝一杯不可了!

企圖向你描述它們的樣子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從簡潔筆觸中滲透出的難以言喻並且褻瀆神聖的恐怖、無法想象的可憎感覺和精神上的腐敗墮落完全超出了語言能夠表達的範圍。其中沒有你在西德尼·斯密作品中見到的異域技法,沒有克拉克·阿什頓·史密斯用來讓你血液凝固的比土星更遠的行星的地貌和月球真菌。它們的背景主要是古老的教堂墓地、深山老林、海邊懸崖、紅磚隧道、鑲墻板的古老房間甚至最簡單的石砌地窖。離這幢屋子沒多少個街區的科珀山墳場是他最喜歡的場景。

前景中那些活物就是瘋狂和畸形的化身——皮克曼的病態藝術體現了最傑出的惡魔繪制手法。這些活物很少完全是人類,往往只從不同的角度近似人類。絕大多數軀體大致是兩足動物,但姿態向前傾斜,略帶犬類生物的特征。大多數角色的皮膚呈現出令人不快的橡膠感覺。啊!此刻我又像是見到了它們!它們在做的事情——唉,求你別問得太詳細了。它們通常在吃東西——我不會說它們在吃什麽的。有時候它們成群結隊出現在墓地或地下通道裏,總是在爭搶獵物,或者更確切地說,它們埋藏的寶物。皮克曼用何等有表現力的手法描繪了駭人的戰利品那無法視物的面孔啊!作品中的怪物偶爾在半夜跳進敞開的窗戶,蹲在沉睡者的胸口,撕咬他們的喉嚨。一幅畫裏,它們圍成一圈,朝絞架山上吊死的女巫吠叫,屍體的面孔與它們頗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