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魔(第3/5頁)

通往無窗尖頂的豎梯上發現了泛黃的汙漬和燒焦的痕跡,一名記者爬上豎梯,拉開水平滑動的活門,將微弱的手電筒亮光投向彌漫著奇異惡臭的漆黑空間,他見到的只有黑暗和門口附近一地各種各樣、沒有明確形狀的垃圾。他的結論當然是欺詐。有人在捉弄這些迷信的山丘居民,或者某些狂熱分子為了他們所謂的福祉而蓄意放大他們的恐懼。也可能是一些更年輕、更見過世面的居民精心策劃了這起騙局,排演給外部世界看。這件事還有一個好笑的尾聲,警方派遣警員前去核實這篇報道,接連三個人找出形形色色的借口來逃避任務,第四個人很不情願地去了,他很快返回警局,沒有在記者的敘述之外補充任何細節。

從這個時間點開始,日記顯示出布萊克內心的恐懼和神經質的憂慮像漲潮一樣越積越高。他責怪自己沒有采取任何行動,瘋狂地猜測下一次電網崩潰將造成何種後果。記錄證實,他在後來的雷暴雨期間曾三次致電電力公司,癲狂地請求公司以最極端的預防手段避免再次斷電。記者在探索黑暗的塔頂房間時未能發現裝有石塊的金屬盒和遭受奇異損毀的古老骨架,日記時常會表達出對此事的擔憂。他推測這些東西都被搬走了,但究竟被什麽人或什麽東西搬去了什麽地方,他就只能瞎猜了。然而最讓他擔驚受怕的還是他自身的處境,他覺得他的心靈和潛伏於遠處尖頂裏的恐怖怪物之間存在某種邪惡的聯系,正是因為他的魯莽,那個屬於黑夜的畸形魔物才從終極黑暗的虛空中被召喚了出來。他似乎覺得某種力量一直在牽引他的意志,這段時間裏拜訪過他的人都記得他總是心不在焉地坐在寫字台前,隔著西面窗戶遙望城區盤旋煙霧背後的遠處尖塔林立的山丘。日記不厭其煩地講述某些特定的恐怖噩夢,聲稱那種邪惡的聯系在睡夢中變得日益強大。他提到一天夜裏他忽然醒來,發現自己穿戴整齊地身處室外,正在機械地從學院山走向西方。他一次又一次地陳述他堅信的事實:尖塔裏的怪物知道該去哪兒找他。

人們記得,7月30日之後的那一周,布萊克開始精神崩潰。他不肯洗漱更衣,一日三餐全都打電話訂購。訪客注意到他把繩索放在床邊,他說夢遊症迫使他每晚必須綁住腳踝,繩結能困住他的行動,至少他會在企圖解開繩結時清醒過來。

他在日記裏講述了害得他精神崩潰的那次恐怖經歷。30日晚上睡下後,他忽然發現自己在一個近乎漆黑的空間裏摸索。他只能看見一些水平短條紋狀的微弱藍光,但能聞到一股不堪忍受的惡臭,聽見上方傳來輕微而鬼祟的怪異混雜聲響。每走一步,他都會被什麽東西磕絆一下,每弄出一點響動,上方就會像應答似的響起一些聲音——模糊的攪動聲,還有木頭在木頭上小心翼翼地滑動的聲音。

他摸索的雙手有一次碰到了一根石柱,石柱的頂上空無一物,隨後他發覺自己抓住了砌在墻上的豎梯的橫档,猶疑地摸索著爬向另一個臭味更加強烈的空間,一股熾熱的氣浪從上方滾滾湧來。他眼前出現了萬花筒般的幻象,所有圖像間歇性地融入深不可測的暗夜深淵,更黑暗的恒星與行星在內部盤旋回轉。他想到傳說中的終極混沌,盲眼愚神、萬物之主阿撒托斯盤踞在其中央,無心智無定形的大群舞者環繞著它,無可名狀的手爪攥著可憎的長笛,吹出尖細的單調笛音哄它入睡。

來自外部世界的刺耳聲響刺穿他麻木的知覺,他驚醒過來,語言無法表達他發現自己身在何處後感覺到的驚恐。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那究竟是什麽聲音,也許是遲到的煙花爆炸,整個夏天你都能聽見聯邦山上傳來這種聲音,那是居民在向主保聖人或意大利老家出身的聖徒致敬。總而言之,他尖叫起來,發狂般地跳下豎梯,跌跌撞撞地跑過幾乎毫無光線、遍地障礙物的房間。

他立刻就知道了自己身處何方,他不顧一切地沖下狹窄的旋轉樓梯,每次轉彎都絆倒和撞傷自己。這是一場噩夢般的逃竄,他跑過結滿蛛網的巨大中殿,這裏的陰森拱頂向上擡升,進入睨視其下的暗影領域之中,他目不視物、跌跌撞撞地穿過遍地垃圾的地下室,爬進路燈下吹著風的外部世界,他瘋狂地跑下雜亂山墻幽冥般的坡面,穿過黑暗高樓林立的死寂城區,爬上陡峭的東向峭壁,回到自己古老的住所。

第二天早晨,他的意識逐漸恢復,他發現自己穿戴整齊地躺在書房的地板上,衣服上滿是塵土和蛛網,每一英寸身體都疼痛瘀腫。他走到鏡子前,見到頭發被嚴重燒焦了,上半身最外面的衣物裏附著了一股奇異、邪惡的臭味。這時,他的精神徹底崩潰了。從那以後,他每天都只是身穿晨袍筋疲力盡地躺著,幾乎什麽都不做,只是望著西面的窗戶,見到有可能下雷陣雨就不寒而栗,在日記裏寫一些瘋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