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時日漸逝,一星期轉眼便過去了,而他們每天都在那間光線迷離的小屋中度過。貝莉絲的眼睛感覺就像退化了似的,只能看見山體內的土褐色和周圍模模糊糊、若有若無的影子。

每天晚上,她都要奔過戶外那一小段路(同時渴望地仰起頭,直視空中的光線與色彩,哪怕只見到昏暗的天空也是好的)。蚊族女人的嗡嗡哀鳴時不時會出現在附近,令她驚恐萬分。但她總是躲在擔任護衛的仙人掌族戰士或血痂勇士身後。

有時候,她聽見狹長的窗戶外女蚊族一邊窸窸窣窣地撲騰,一邊喃喃低語。蚊族女性強壯而可怕,她們的饑渴是一種近乎原始的力量。她們會殺死所有登岸的鮮血族,一天內便能吸幹整艘船上的人,然後脹鼓鼓地躺在海灘上。盡管如此,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島嶼上,蚊族女人仍有一種難以撇除的悲哀。

貝莉絲並不清楚瘧蚊王國存在的前因後果,但她感覺很不可思議。她難以想象,這些淒厲尖嘯的怪物出現在別處的海岸,令恐懼的陰影吞噬了半個大陸。

這裏的食物跟環境一樣單調。貝莉絲的舌頭已經對魚和野草的滋味感到麻木,不管仙人掌族從布滿鐵銹的海灣中捕來什麽樣的海洋生物,或者采集到什麽樣的食用海藻,她都遲鈍地咀嚼下去。

底爾沙摩的職員勉強容忍他們的存在,但並不信任他們。森嘎船長繼續用急促的森格拉語咒罵著艦隊城的仙人掌族,稱他們為叛徒和反賊。

隨著每天上午的瘋狂演算,科學家們越來越興奮,他們的筆記和計算稿也越積越厚。克呂艾奇·奧姆的熱情逐漸增長,正是這種勁頭使得他在同類中顯得與眾不同——貝莉絲認為那是真正的求知欲。

貝莉絲的工作雖然棘手,但她沒有被難倒。如今她在翻譯過程中已不再嘗試理解,僅僅是傳遞語言而已,就像一架分析引擎,只管將公式拆解與重構。她知道,對於趴在桌邊跟奧姆討論的男男女女來說,她基本上是個隱身人。

她就像聽音樂一樣凝神聆聽人們的話語:丁丁那布倫的聲音沉穩而洪亮,費柏的發言結結巴巴,興奮激動,還有一名生物哲學家,貝莉絲總是記不得名字,其聲線高低起伏,猶如雙簧管的演奏。

奧姆永遠不知疲倦。到了下午,當貝莉絲與坦納·賽克等工程人員坐在一起時,她略微有點無精打采。但奧姆似乎沒什麽困難,依然可以繼續,他將注意力從有關恐獸的概念性問題和科學原理移至實際應用上,轉而思考如何誘捕與駕馭一頭大小如島嶼般的生物。而每當光線漸暗,大家普遍感到疲勞,不得不結束一天的工作時,提出收工的人肯定不是奧姆。

貝莉絲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研究課題被逐一攻克。奧姆沒用多久便把數據附錄重新寫了出來,艦隊城的人隨即指出了他研究工作中的差錯、失誤與漏洞。科學家的振奮之情顯而易見,他們幾乎如癡如醉。這一難題——這一計劃——規模之大,超乎想象,然而如今問題正被一個個解決,障礙被一個個排除,困難被一個個克服。

他們眼看著即將取得非同尋常的成就。如此前景,絕對令人激動得頭暈目眩。

貝莉絲與艦隊城的人並不熟絡,但她不可能整天都不跟他們說話。“拿著,吃點兒這個。”有人遞給她一碗黑糊糊的燉菜,若是連感謝都不說一聲,顯然太過無禮,沒有必要。

晚上,艦隊城的人們有的擲般子玩,有的即興哼唱,聲似呼哨的蚊族人對此頗感興趣。她發現自己偶爾也處於談話的邊緣。

坦納·賽克是她唯一叫得出名字的人。在“女舞神號”上時,她是自由人,而他是關押在甲板底下的囚犯,因此,她認為他們之間不可能存在信任,不過她感覺他是個坦誠直率的人。有些人言語間也會嘗試將她視為交談對象,坦納就是其中之一。如今,貝莉絲比以往更接近艦隊城的社會。她還可以聽到各種故事。

大多關於秘密。她聽人說起艦隊城底下懸垂的鐵鏈:古老久遠,已經隱藏了成百上千年;需要耗費許多年的人工和相當於大量艦船的金屬。“早在疤臉情侶打定主意如何使用它之前,”那人說道,“就已經有人嘗試過了。”

烏瑟·鐸爾也是傳聞的主題之一。

“他來自亡者之地,”有一次,有人神秘地說,“鐸爾出生在三千多年之前,正是他發起了‘抗爭運動’。他生來即是鬼首帝國的奴隸,然後他奪取了那把被稱作‘幾率之刃’的劍,並通過抵抗獲得自由,同時也摧毀了帝國。他死了。然而他是舉世無雙的勇士,只有他能夠從冥幽之界殺回人間。”

聽眾們發出友善的訕笑,他們當然不信。但關於烏瑟·鐸爾,沒人知道該信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