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第4/7頁)

鐸爾眼中短暫地掠過一絲驚異的神情。

貝莉絲在等待,她緊張而疲憊地猜測著鐸爾可能采取的行動。他有許多理由可以懲罰她,艦隊城的格林迪洛雕像被她無緣無故弄丟了。或許,他會念及一絲舊情?

然而他態度平淡,仿佛無可奈何的樣子。最後,他點點頭,轉身離開,沿著甲板走了回去。她並不驚訝,望著他的身影,她感到心情沮喪。疤臉情侶會怎樣想?她心中思忖。很難想象疤臉情侶能夠輕易放棄法師之鰭,他們少不了要大發雷霆。他們到底會不會在意?

但是,他們真的知道嗎?她突然想,假如他們知道雕像丟了,是否知道是因為我呢?

那天晚上,坦納·賽克找上門來,讓她吃了一驚。

他站在門口,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視著她,膚色死灰,簡直就像個癮君子。他在沉默中厭惡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遞過來一疊紙。

“拿著。”他說。這些是再利用的舊紙,她認出上面有謝克爾充滿熱忱的字跡。那都是他找到的單詞,他想要記住它們,並以此作為參照,在搜尋來的故事書中查找。

“你教那小夥識字,”坦納說,“他很喜歡。”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臉上毫無表情。“我猜你大概想要留著這些,作為對他的紀念。”

貝莉絲既震撼又窘迫。這絕對有違她的本性,她從不會多愁善感地積存死者的遺物,即使是父母去世時也一樣,更不用說這個並不太熟悉的孩子了。無論她對他的死有多難過,也不會改變行事方式。

她幾乎打算拒絕這疊紙,編幾句客套話,說自己不配——就好像有誰應該配得上一堆破紙似的!——但有兩件事阻止了她。

其中之一是內疚。不要逃避,你這個懦夫,她心想。她不允許自己躲躲藏藏。她告訴自己,個人習慣如何對待逝者並不重要——以此為理由拒絕這些證據也太容易了。除此之外的另一個原因,是她對坦納·賽克的尊重。

這東西對他來說一定非常珍貴,然而他將它們拱手送出,交給一個令他承受了如許多痛苦的人,不是因為他們的悲哀有多相似,而是因為他是個好人,在他看來,她也失去了謝克爾。

她羞愧地接過那疊紙,向他頷首致謝。

“還有,”坦納說,“我們明天給他下葬。”說到“下葬”一詞時,他的語聲出現極為短暫的停頓。“在克羅姆公園。”

“怎麽可能?……”貝莉絲驚訝地脫口而出。艦隊城總是對死者予以海葬。坦納揮揮手,不以為意。

“阿謝的內心並非……屬於海洋,”他小心翼翼地說。“他其實更適應城市生活,另外,我發現有些傳統自己仍然放不下……我需要知道他在哪裏。他們說不行,我告訴他們,那就來阻止我試試。”

“坦納·賽克,”當他轉身離開時,貝莉絲說,“為什麽是克羅姆公園?”

“你曾經告訴過他,”他說道,“於是他自己跑去看,結果喜歡得不得了。我猜那兒讓他想起了糙木林。”

他走後,貝莉絲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她極力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葬禮很簡短,氣氛沉痛而尷尬。人們虔誠地祈求新科羅布森和艦隊城的各路神祇照顧謝克爾的靈魂。

沒人清楚謝克爾是否有信仰,敬拜的是什麽神。

貝莉絲帶來了鮮花,采摘自公園裏色彩繽紛的花壇。

恐獸繼續拖著城市朝東北偏東方向前進,速度徐徐減慢。沒人知道它的傷有多重,他們不願再冒險派人下去查看。

戰爭過後的日子裏,尤其是經過謝克爾的葬禮,貝莉絲感覺無法集中思緒。她常常與凱瑞安妮為伴,凱瑞安妮跟她一樣情緒低落,甚至拒絕談論城市的目的地。她們無意關注當前的旅程,更難以想象抵達之後的情況。

假如嘉水區的學者們估算無誤,艦隊城正逐漸接近目標。人們私底下說,也許兩個禮拜,也許一個禮拜,用不了多久,他們即可到達空曠海域中的那道疤痕,然後隱藏的引擎便會啟動,利用神奇的科技,采集地疤周圍湧動的概率。

到處充滿期盼與恐懼的氣氛。

有時候,貝莉絲早上睜開眼,感覺空氣激蕩不安,仿佛四周有未知的能量在流動。城中開始出現奇怪的傳聞。

首先是那些深更半夜在底安信區玩牌的賭徒。據說牌剛發到手上的瞬間,牌面花色會像萬花筒一樣閃爍不定,令人眼花繚亂,然後才固定下來。

也有人說,隱身的幽靈在城中到處搗亂,搬移物品。放置好的東西稍後卻移到了相距不遠的另一處——一個它原本有可能被放置的地方。跌落打碎的物品又變得完好無損,或許它並未掉落,只是被擱置一旁而已。

這是地疤泄漏的能量,貝莉絲麻木而驚嘆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