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坦納·賽克廣為人知。他曾為救一個瀕死的人而與恐魚搏鬥。他將自己改造成半人半魚,以適應艦隊城的生活。他失去了一個小兄弟。

坦納廣為人知,也廣受尊重。

人們願意聽他講話,相信他說的事。

貝莉絲從來都沒有聽眾。她的嘴冰冷僵硬,猶如巖石。

她只能依靠別人傳播消息。

每個人都認識坦納·賽克。

貝莉絲若是告訴大家,她在那間令人不快的小屋裏聽到什麽樣的秘密,沒人會相信,沒人願意聽她的。但她將另一個人引入屋內,讓他代為轉述。

她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天哪,太巧妙了,她低頭尋思,承認此事的安排完美無缺。她意識到,一切的前因後果,交叉互動,所有的努力,都仿佛穿梭的繩線,在她身邊交匯,其目的就是為了在最後關頭將她推向此時此地,完成眼前的舉動。

哦,幹得漂亮。

她和坦納從下層甲板一上來,形勢就起了變化。

她眯縫著眼,望向四周的旗幟、洗濯的衣物、索橋和高塔,一切依然通過泥灰漿牢固地黏合在一起。海德裏格故事中的景象充斥著她的頭腦,就好像她曾親眼看見城市崩裂墜落,而當她走出來時,一切都完好無損,這著實讓她松了口氣。

坦納開始行動。疤臉情侶仍在底下策劃如何隱藏海德裏格。趁著他們躲在暗處密謀,坦納開始行動。

他先找熟識的人,急促而激烈地向他們訴說,其中之一是安捷文。他謹慎地叫上一群她不認識的碼頭工人,然後一同去找她。

他的激憤出自真心,毫無做作的成分。他也沒有虛誇自負。

人們依然擠在“雄偉東風號”的甲板上,憤怒地爭論著海德裏格的話——他是如何回來的,為什麽要回來。貝莉絲看著坦納在人群中挪動。古老的大船上仍聚集著眾多海盜,坦納向他們所有人訴說。他憤怒地顫抖著。貝莉絲若即若離地跟在他身後觀察,他那激昂的情緒令她頗為動容。她看到各種驚詫的反應如疾病一般在人群中散播,從難以置信到接受,再到震驚、憤怒,最終轉化為決心。

她聽到坦納強調說,他們有權了解真相,但她心中疑惑不定。

她不知道什麽是真相,也不知道該信什麽。她不清楚海德裏格那奇特的故事該如何解釋,有幾種可能,但這並不重要,此刻她拒絕思考。她只需順水推舟,完成任務,將此事作個了結。

貝莉絲看到,一些人聽完坦納的敘述後,又轉告別人,經過層層傳遞,故事的源頭很快便無法再追溯,而其傳播的勢頭已不可遏止。沒多久,關於海德裏格逃離地疤的故事變得混亂含糊,而敘述者也無法解釋其出處。

根據眾人的理解,疤臉情侶關於地疤的描述基本屬實,艦隊城裏鮮少有人不知道,地疤中泄漏出的概率是其威力的來源。有些人見過烏瑟·鐸爾的劍開動時的情景,他們明白概率采集的作用。如今,在隱匿洋的腹地,距離地疤如此之近,概率能量仿似電離子一般湧出,人們很容易相信海德裏格——這個語無倫次、關押在甲板下的海德裏格——所說的是真話。

他們自己的海德裏格已於數周前逃離,也許遠在千裏之外,或漂浮於海洋上空,或墜落於某處,或成為異鄉隱士,或溺斃在海中。艦隊城的居民們相信,他們救起的是“概率人”,來自另一個巴斯-萊格,在那個世界裏,艦隊城遭到了恐怖的毀滅,而他是個流亡的難民。

“兩天,”貝莉絲聽見一個女人充滿恐懼與敬畏地說,“我們全都已經死了兩天。”

這是個警告,不可能有人感覺不到。

待到太陽滑落至天空底部,他的故事已廣為流傳,如觸手般滲入所有各區,其存在讓空氣變得滯塞。

海德裏格被藏了起來,疤臉情侶躲在底下制訂計劃,這是個愚蠢的錯誤。坦納在他們頭頂上方宣講,奔走於各艘艦船之間,不停地散播消息。

貝莉絲等候在“雄偉東風號”上,回憶著海德裏格的故事——通過不斷回想,讓可怕的崩塌過程在頭腦中再次重演。她並沒有仔細斟酌他所說的一切。這是一個故事,一個以驚人的方式述說的驚人故事。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看到身邊的艦隊城居民來來去去,沉著臉商議爭論。她看得出,他們在醞釀計劃。暗潮湧動,結局或已近在眼前。

時間飛快地流逝,夕陽逐漸低沉,嘉水區各處的工廠紛紛關閉,大量工人匯集到“雄偉東風號”上。

六點鐘時,疤臉情侶現身了。透過重重阻隔,他們感覺到上面的形勢有所變化,並隱約意識到,嘉水區和艦隊城正處於危機之中。

他們帶著嚴肅而不安的表情出現在公眾面前,身後是烏瑟·鐸爾。貝莉絲看到,面對眼前層層疊疊的市民,他們吃了一驚。人群仿佛一支雜亂的軍隊:豪刺族和仙人掌族混雜在人類中間,甚至還有嘉水區的洛歧斯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