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內利先生,或曰仙靈鰥夫(第2/14頁)

同那兩個騎手說話的是個老態龍鐘的人。我走近之後聽見有人叫罵,有個騎馬的人伸手在那老人的頭上比畫。那姿勢我從沒見過,說不定是德比郡特有的習俗。我自認為從沒見過如此充滿輕蔑的姿態,出於民俗研究方面的興趣,我會在後面附一幅插圖,以準確表現那人當時的樣子。

我估計那人沒問出什麽東西,很不滿意地準備離開。我轉念一想,既然我現在已經到村裏了,那老人家自然就是我的教區居民。我決定不浪費任何時間,解決一切爭端,化解一切矛盾。於是我加快步伐,叫住那位老人,告訴他我是新來的教區長,然後詢問他的名字。他說他叫傑米。

“好吧,傑米,”我熱情友好地對他說,“出什麽事了?為什麽那位先生很生氣?”

他說騎棗紅馬那個人的妻子今早就開始生產了。他和他家仆人過來找傑米的妻子喬安,喬安一直都是村裏的接生婆。

“是嗎?”我又問道,“那你為什麽不叫你妻子出來?她在哪兒?”

他指指對面山坡上的草地,透過雨霧,我隱約可以看見一座古老的教堂和一片墓地。

“那現在誰來幫村裏的女人接生?”我問。

據他說是有兩個人來接替:一個是斯塔布先生,貝克韋爾的藥劑師,還有霍洛克斯先生,巴克斯頓的大夫。但是這兩個地方都挺遠,騎馬要走三個小時山路。但是聽傑米說,那位夫人情況不妙,“生產艱難”。

說實話,我對那位騎棗紅馬的先生感到很生氣,他為什麽直到今天,逼不得已了才想到要給妻子請大夫,之前九個月,他怎麽都可以和大夫約好。不過不管怎麽說,我還是快步追上那兩個人,對騎棗紅馬的人說:“先生,鄙姓西蒙內利。我曾在劍橋學過不少科目:法律、神學、醫學……而且還和當今最知名的馬修·貝利醫生保持書信往來,他就住在倫敦的大風磨街。如果您不反對的話,我願意去幫助您的妻子。”

他彎腰看著我,表情陰沉嚴肅但又急切。他的眼睛無比清澈明亮,仿佛充滿智慧。他有一頭長長的黑發,用黑絲帶束起來,看上去如同老式假發。我估計他的年齡大概在四五十歲之間。

“那麽您擁護蓋倫還是帕拉塞爾蘇斯?[1]”他問。

“什麽?”我問(我以為他是開玩笑)。但他還是很認真地看著我,於是我說:“先生,您提到的那兩位古代醫生已經過時了。蓋倫的解剖學是通過觀察豬、羊、猴子學到的,帕拉塞爾蘇斯則迷信魔法。其實,”我笑起來,“先生,就算您問我支持特洛伊戰爭的哪一方也沒關系,可那都不足取信。”

可能我不該取笑他。我立刻覺察到自己錯了。我想起這個毛病使我在劍橋樹敵不少,我想起我決定在永望村改正這毛病,耐心對待所有無知無禮的行為。但是那位先生只是說:“哦,丹多,我們運氣挺好。一位學者,一位了不起的醫生,將來照顧我的妻子。”他的笑容淺而意味深長,那深色的臉頰只有一半在笑,“毫無疑問她會得到很好的照料。”

他說話的時候我又有了一些新發現:他和他的仆人衣服都非常臟,因為雨把他們的臉沖幹凈了,所以我一開始沒發現。我本以為他的衣服是棕色粗呢或者其他差不多的料子,可是走近了之後我才發現那是紅色天鵝絨,幾乎褪了色,上面還有一層油垢。

“我先是讓丹多照顧那老女人,”他說,“不過您來就更好了。”他沉默了一陣,突然大叫:“喂,你愣著幹嗎?你這個愁眉苦臉的家夥!”(我嚇了一跳,但很快意識到他是在說丹多。)“下來!幫這位好醫生騎上馬。”

我正要說我根本不會騎馬,可是丹多已經下來了,他幾乎是把我提上馬的;我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就已經腳踩馬鐙手握韁繩了。

時下劍橋很流行討論相馬、騎馬、馴馬之類的話題。一大群不學無術的學生為馬的事沾沾自喜。但是我發現騎馬根本沒那麽麻煩。你只要緊緊握住韁繩,其他的事馬知道該怎麽做。

它突然就加速了!跑得飛快!我們很快離開大路,跑進一片茂密的森林,四周長滿橡樹、梣樹和冬青;落葉飛舞,雨水滴落,我和那位先生像陰沉空氣中的幽靈般飛快跑過!我們忽而跑到極高處,破碎的灰色雲彩在我們周圍散開,仿佛通往天國的大門!荒野裏灰藍色的水塘、被風吹歪的山楂樹林、頹圮的灰色石墻、教堂的廢墟以及溪流從我們身邊一一掠過。我們翻山越嶺,終於來到一座雨霧繚繞的山谷,站在一所孤零零的大宅門口。

這座建築外觀十分古老,房子各個部分風格迥異,所用材料也完全不同。有燧石和其他石料,也有古舊的銀灰色原木,還有深紅的磚頭,在一片灰暗中十分搶眼。走近之後,我才發現這座屋子實在疏於管理。門沒了鉸鏈,倒在地上,用棕色的破布蓋住;窗玻璃碎了,用舊紙張糊起來;屋頂鋪著石板,但上面有無數小洞;過道上荒草叢生。在如此深沉的黑暗中,這座房子充滿著孤苦哀傷之情,屋外寧靜的湖水像鏡子般倒映著一切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