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角與回紋飾(第3/4頁)

當天晚上,女王躺在臥室床上,她的帳子似乎被一陣微風吹動了。在冬季的月光中,光禿禿的樹枝看起來像無數黑線,縫在窗戶上、城堡上,縫在女王自己身上。她驚恐地發現她的眼皮被縫起來了,喉嚨也被黑色的線縫死;她的手指被縫在一起,成為難看的、毫無用處的蹼。

她尖叫起來,仆人們聞聲而至。“Elle m'a cousue à mon lit! Elle m'a cousue à mon lit!”(她把我縫在床上了!她把我縫在床上了!)女王叫道。仆人們安慰她,告訴她伯爵夫人沒有做那種事。

但女王從此再也不勾引伯爵了。

大約一年後,伯爵請瑪麗女王移駕,他們從伯爵的城堡來到伯爵夫人的新居查茨沃斯莊園。伯爵恭敬地請女王欣賞門廳的地板,那些黑白方格地板是由伯爵夫人親自安排鋪設的。

瑪麗女王微微發抖,她想起那個哭叫著說黑格子和白格子要吃掉他的男孩。

“我不想走這種地板。”女王說。

伯爵仿佛很不解似的。他們所有的入口都鋪著這種黑白方格地板,但女王卻不願走上去。可憐的伯爵揪著頭發和胡子(此時他已經須發皆白了)請求女王,但女王斷然拒絕踏上方格地板。他們搬來一把椅子放在走廊上,她就坐在那兒。德比郡的大雨襲來,女王依然等著,直到伯爵叫人把這些黑白大理石地板都挖掉。

“這是為什麽?”伯爵問女王的仆人。這些法國人和蘇格蘭人也只是聳聳肩,表示無法回答。

蘇格蘭女王從來不知道生活可以這樣空虛。她年復一年策劃著要如何才能登上禦座,如何才能與王室聯姻,但這些事情沒有一件成功;而這數年間,她幾乎可以聽見伊麗莎白和廷臣們哢嚓、哢嚓、哢嚓地剪斷她與外界的所有聯系,而伯爵夫人則嘶、嘶、嘶地把她縫入英格蘭,縫入牢籠。

一天傍晚,她漠然地看著墻上的一幅刺繡帷幔。一場災難降臨在一位古裝的女士身上。她被圖中那位女士的侍從吸引住了,那侍從仿佛正要從這危機中逃走。吹進室內的風不斷把這塊布推向櫃子上的燭火,仿佛畫中的小人想跳進火焰中。“她累了,”女王心想,“她厭倦了被繡在這絕望無力的圖案裏。”

女王站起來。仆人們沒注意到她把燭台往帷幔的方向挪動了一點。風再次吹來,帷幔著火了。

女王的侍女們發現著火的時候,一個個都尖叫起來,男仆們則忙著救火。他們想讓女王盡快離開這個危險的房間。但瑪麗女王卻像雪花石膏雕像一樣站著。她盯著帷幔上那個人,直到她被燒盡。“看,”她對侍女們低聲說,“她自由了。”

次日她對女仆說:“我明白了。給我把猩紅的絲絨找來。要染得非常紅,紅得不能再紅。再把有如破曉般血紅的絲綢也拿來。”之後的幾周,女王天天坐在窗邊。她膝上放著猩紅的絲絨,一針一線地把它們繡在血紅的絲綢上。

侍女們問她在做什麽的時候,她笑著回答她在繡美麗的火焰。“美麗的火焰,”她說,“可以燒毀囚禁你的牢籠和束縛你的繩索。”

兩個月後,蘇格蘭女王因謀反被捕。在一位啤酒商的酒桶裏發現了她的書信,那人負責給莊園運送啤酒。她接受審判,最後被判斬首。行刑那天早上,她來到斷頭台上,刀斧和砧板已經安好。她穿著黑色的裙衣,戴著及地的白色亞麻面紗。她脫下外衣後,裏面的襯裙上竟用猩紅的絲絨繡滿了火焰的圖案,色澤鮮明地跳動著。女王笑了。

什魯斯伯裏伯爵夫人又活了二十年。她建起很多美麗的宅子[8],裏面掛著精美的帷幔,帷幔上繡著珀涅羅珀和盧克麗霞的圖案。她本人就像珀涅羅珀一樣謹慎,像盧克麗霞一樣堅貞。後來的好幾個世紀,她的孩子們,以及孩子們的孩子們也當上了伯爵和公爵。他們統治著英格蘭,住在最美的領地上最漂亮的宅子裏。他們中很多人至今還活著。

醜角是指形態怪誕的圖案。回紋飾是文藝復興時期一種排列規則的裝飾花邊。十六世紀時二者常見於刺繡。

[1]瑪麗·斯圖亞特,蘇格蘭國王詹姆士五世之女。瑪麗信奉羅馬天主教,而當時蘇格蘭和英格蘭主要信奉新教,因此她不受支持。在本故事發生的前一年,即1567年,她被蘇格蘭貴族囚禁於愛丁堡的列文湖城堡;1568年5月2日她從列文湖逃脫,16日來到英格蘭,三天後即被囚禁。

[2]即伊麗莎白一世,亨利八世和安妮·波琳唯一的孩子。因她的父母是按照新教教規結的婚,所以天主教認為她是私生女。

[3]其一是:蘇格蘭王位。其二是:瑪麗十六歲時與法國太子弗朗索瓦結婚,亨利二世去世後,弗朗索瓦即位,瑪麗成為法國王後。其三是:因伊麗莎白女王被天主教認定為私生女,所以當由瑪麗成為英格蘭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