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用問,尼克斯肯定是要留下的。就算堅不可摧,他也還是個從沒離開過鹽沼地的抓螃蟹的莊稼漢。在戒備森嚴的大城市裏執行解救任務,實在不適合他,而他自己也承認這一點。要說服奇隆就不那麽容易了,不過當我提醒他得有人看著尼克斯的時候,他便同意留在“黑梭”裏了。

他緊緊地擁抱我,為這暫時的兵分兩路說再會,我本以為會聽見他低聲的警告,或者是某種提醒。我卻聽到了他的鼓勵,這比想象中更令我欣慰。“你就要去救他們了,”他喃喃低語,“我知道你就要去了。”

救他們。這句話回蕩在我的耳邊,跟著我走下機尾的坡道,又跟著我鉆進陽光籠罩的樹林。我會的,我對自己說道。我一遍一遍地重復著,直到像奇隆信任我那樣信任自己了。我會的,我會的,我會的。

這一帶的林木稀疏了很多,這叫我們不得不時刻保持警覺。在白天,卡爾就用不著擔心他的火光了。他讓烈焰一直燃燒著,每個指尖都像是蠟燭的燭心。謝德完全離開了地面,在樹頂上跳躍著,他以戰士的謹慎搜索著樹林,用鷹樣的目光掃過邊邊角角,這才放心。我也讓自己的感官活躍起來,感受著任何一絲電流的脈沖,判斷它是來自過往車輛還是低空盤旋的飛機。東南部,朝著哈伯灣的方向,有一陣很悶的嗡鳴,不過這是意料之中的,應該屬於通港公路上的繁忙交通。我們所處的位置剛好聽不到偏僻小路上的情況,我內在的羅盤卻告訴我,有什麽東西正在步步緊逼。

我的感覺先於視覺,那是極小、極輕微的壓力,袖珍的電池裏傳輸著電流,也許是手表或收音機裏的。

“東邊。”我咕噥著,指向那一波電能靠近的方位。

法萊直接沖了過去,都沒有俯下身子。但我屈膝蜷伏在腳下的落葉裏,讓這秋季的色彩掩護我暗紅色的襯衫和棕色的頭發。卡爾就在我旁邊,他將火焰控制在皮膚淺表,免得點著這些草木樹葉。他的呼吸均勻、平穩、訓練有素,眼睛則緊盯著樹林裏的動靜。

我伸出一根手指,沖著電池的方向,一簇電火花轉瞬即逝,呼應著正在靠近的能量。

“法萊,趴下!”卡爾低吼著,他的聲音幾乎消失在樹葉的窸窣聲裏了。

可法萊沒聽他的,而是靠在一棵樹上,藏進了樹幹的陰影裏。陽光透過樹葉,在她的皮膚上灑下斑駁的影子。她一動不動,像是和整片樹林融為了一體。不過,她並沒有保持靜默,而是張開嘴唇,讓幾聲鳥兒的低鳴回蕩在枝葉間——在科昂鎮外也是這個,和奇隆聯絡時用的,這是暗號。

紅血衛隊。

“法萊,”我咬著牙噝噝吸氣,“什麽情況?”

但她沒理我,只是看著林子,等著,聽著。過了一會兒,有人連出三聲應答。那聲音有些熟悉,卻和之前聽到的不同。直到謝德從我們上方的樹頂上做出了回應,將他自己的聲音也加入這支詭異的曲子,我心裏的恐懼才消散了一些。法萊有可能將我帶進陷阱,但謝德不會。但願如此。

“上尉,我還以為你仍然流連在那座慘兮兮的島上呢。”一個粗鄙的聲音在榆樹茂密的枝葉間響了起來。這個口音——元音重,不發“r”,很容易就能辨認出來:哈伯灣專屬。

法萊沖著那個聲音笑了笑,輕巧地離開了倚著的樹幹。“克朗斯,”她向樹叢中閃身而出的人招了招手,“梅洛迪呢?我猜她也在吧?從什麽時候起你給伊根跑腿了?”

當這個人從樹叢中現身的時候,我盡了最大努力去估量他的身材,觀察一些小細節——這是很久以前我摸索出的方法。他斜著身子,背後背著什麽重物,也許是一杆步槍,或者大頭棒子。跑腿的,確實。他看起來像是碼頭工人,要麽就是鬧事的小混混,胳膊粗壯,厚實的胸脯撐起磨損的棉布衫和絎縫背心。他的衣服上有不少補丁,邊角布料交錯成了五顏六色的格子,不過整體色調還是紅色的。奇怪的是,他的背心破破爛爛,可腳下的靴子卻是新的,擦得油光鋥亮。也許是偷來的。他和我是同行。

克朗斯沖法萊聳聳肩,黑黝黝的臉上抽動了一下。“她在碼頭有事要辦。另外要是你不介意,我其實更喜歡‘得力助手’這詞。”臉上的抽搐變成了咧嘴而笑,他隨後慢悠悠地行了一個誇張的鞠躬禮。“當然了,伊根老大向你歡迎致意呢,上尉。”

“已經不是上尉了,”法萊皺著眉嘟噥,不知是拍了下額頭還是擺手,“你們肯定已經聽說了。”

克朗斯只是搖搖頭:“你會發現在這兒沒什麽人理會那些。水手黨聽令於伊根老大,而不是你們的上校。”

水手黨?是紅血衛隊的另一個分支,我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