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6頁)

除了我。

在這兒,壓低聲音是無濟於事的,任何一點兒響動都能被聽見,所以卡爾緊閉雙唇。但我仍然能從他的臉上讀到他的內心。他別扭,不安,心神不寧,抗拒著來自戰士、王子、銀血族的本能。他身處此地,跟在他的敵人的身後,前往未知的地方——可這是為了什麽?為了幫助我?為了中傷梅溫復仇?不管那原因是什麽,總有一天,卡爾會無法靠著這些支撐繼續。總有一天,他將不再追隨我,而我得為那個時刻做好準備。我得知道我的心容許自己做到哪一步——得知道我能承受什麽樣的孤獨。但現在還好,他的溫暖還在身邊,我忍不住就想要靠近。

這些隧道不在上校的地圖上——也不在我所見過的任何地圖上——但是通港公路是有的,我猜,隧道就在這條公路的正下方,與之並行。通港公路直通哈伯灣的城區中心,途經派克閘口,繞過海岸,隨後向北,延伸至鹽沼區,科昂,以及更遠的凍土邊陲。比通港公路更重要的是安全處,它是整座城市的行政中心,我們能在那裏找到一切所需档案,而最重要的是艾達和沃裏弗的地址。另外還有一個名字,是個女孩,住在紐新鎮的貧民窟,她也可能在档。

卡梅隆·科爾,我記得這個名字,但其他信息一時想不起來了。我可不敢把朱利安的筆記本拿出來看,這兒有太多生人了。知道新血的人越少越好,他們的名單就是一份死亡判決,而謝德的警示我還牢牢記著呢。

如果運氣夠好,我們會在黃昏時分辦妥一切,然後在早餐時間,帶著三名新血,回到“黑梭”停著的地方。奇隆又會怨天咒地,抱怨我們去了這麽久,不過我不擔心這個,反而還挺期待看見他漲紅的臉和氣鼓鼓的任性的。除開紅血衛隊的事和他新近萌生的怒意,這個和我一起長大的男孩,其內心仍然有閃光之處。他能給予我的安慰,就像卡爾的烈焰或哥哥的擁抱一樣。

謝德聊著天,和克朗斯還有他的朋友們開著玩笑,打破了靜默。“多虧了這家夥我才能活著從窒息區跑出來,”我哥哥說道,用拐杖指了指克朗斯,“劊子手沒把我怎麽樣,可是餓肚子卻能要人命。”

“你偷了一棵卷心菜嘛,我只是放你一馬任你吃而已。”克朗斯搖著頭回答,臉上的神色卻表明他確實為此自豪。

謝德可不會這麽輕易就放過他。他臉上綻放出能照亮整個隧道的笑容,可眼睛裏沒有半點兒明朗神采。“菩薩心腸的走私販啊!”他說。

我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豎起耳朵,聽著他們一來一回地鬥嘴,玩笑似的對話。他們相互恭維,回憶起那段同在窒息區的日子,躲避警衛,逃離軍團,如此雲雲。在那之後,他們之間也許的確有了友誼,可那份情義如今已然不再。現在他們只不過是可以聊聊當年之勇,做出笑容滿面的樣子,其實各自都在忖度對方的真實目的。我也在觀察判斷,慢慢有了結論。

克朗斯是個了不起的賊,我十分清楚他是個中高手。而關於賊,最好的一點就是你可以相信他們——幹得出最糟的事。設身處地地想,假如我還是幹闌鎮那個小賊,護送一幹逃犯,我會不會為了幾枚領主金幣倒戈相向呢?為了幾個禮拜的電力配給券呢?難挨的冬季,我實在印象深刻,寒冷和饑餓好像沒有盡頭一般。明明很好治的病,卻因為沒錢而買不到藥。就連最簡單的欲求——想弄到漂亮的或有用的什麽東西——都充滿了酸澀痛苦。在那樣的時刻,我做過可怕的事情,向那些和我一樣絕望的人伸了手。為了活下來,為了讓我們全家活下來。我在幹闌鎮時,從窮苦人家和挨餓的孩子那兒偷銅板時,就用這樣的理由為自己辯護。

如果確有必要,克朗斯會把我們交給伊根老大的,這一點我毫不懷疑,因為換作是我也會這麽幹。把我賣給梅溫,換取高昂懸賞酬金,何其合算。所幸的是克朗斯身上沒有武器,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必須做好表面功夫。至少現在是。

隧道向下傾斜,地下列車的痕跡突然消失了,因為這一段地勢實在狹窄,容不下列車通過。這裏更冷,更深,空氣更稀薄,我極力避免去想象頭頂上方地面的重量。走著走著,墻壁有了開裂和朽壞的跡象,要是再不修繕,肯定會坍塌下來的。裸露的木梁矗立在黑暗裏,支撐著隧道頂壁,挽救我們於被活埋之勢。

“我們什麽時候上去?”卡爾大聲地拋出疑問,等著知道答案的人來回應。每個詞都像是厭惡的毒藥,越來越深的隧道讓他緊張不安,瀕臨崩潰,我也一樣。

“海嶺宮的西邊。”法萊答道,她指的是哈伯灣的王室居所。但是克朗斯搖著頭打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