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此之前,這樣的事我已經做過成百上千遍了。像狼垂涎羊群那樣,細細觀察,從中找出老弱病殘傻。但只有這一刻,我不是獵食者,而是獵物。我沒準兒會選中一個疾行者,而他用不了半秒鐘就能抓住我,或者更倒黴,選中的是耳語者,在一英裏外就被他發覺。就算是那個電智人小女孩,也能在我失手的時候輕而易舉打敗我。所以,我必須比往日更快,更聰明——或者,說來淒慘——比往日更好運。這真讓我惱火!還好,沒有人會注意一個紅血族的奴仆,沒有人會注意一條在眾神腳下爬來爬去的蟲子。

我掉頭往廣場走,胳膊在身體兩側晃晃蕩蕩地甩著。這是我的翩翩舞蹈:穿過最擁擠的人群,讓手探到皮夾或口袋,就像蜘蛛抓到蒼蠅。我沒傻到要在吉薩的店裏下手,而是跟著人群來到廣場上。這會兒,四周那些新奇的玩意兒不再讓我頭暈目眩了,但視線越過它們,我看見每處暗影裏,都一動不動地站著身著黑色制服的警衛。在這不可思議的銀血族之國,每一點異動都更顯眼。銀血族的人很少互相對視,也從來不笑,那個電智人小女孩喂著奇獸卻一臉無聊,商販們甚至都不討價還價。只有紅血族,圍著這些錦衣玉食、優雅嫻靜的男人女人團團轉的紅血族,看上去反倒是更有活力。除卻夏日的熱浪和驕陽,除卻光彩照人的招牌,再沒有什麽地方比這兒更寒氣逼人了。

最讓我焦心的是那些藏在遮篷或走廊裏的黑色攝像機。警衛們可能在家、在崗哨、在角鬥場待著,卻如同全都在這個市集站崗。我都能聽見他們嗡嗡嗡地告誡道:“有的是人盯著這兒呢!”

人潮推著我來到中央大道,一路經過幾家酒館和咖啡館。一些銀血族坐在室外,一邊看著鬧哄哄的人流取樂,一邊享受著他們的早晨飲品。還有些看著嵌在墻裏或懸掛在門廊中的屏幕,從古老的競技決鬥到新聞直播,再到五顏六色的新奇程序,個個自得其樂。屏幕中高亢喧鬧的聲音、遠處電流流動的低鳴,在我耳朵裏亂成一團。銀血族怎麽能在這兒待得下去呢?我都暈頭轉向了!可他們沒覺得困擾,反而怡然自得。

映輝廳微光閃爍的影子籠罩著我,我又傻乎乎心懷敬畏地看呆了。但緊接著,一陣低低的哄鬧聲讓我回過神來。那聲音乍一聽很像是在角鬥場主持人宣布“盛宴開始”的調子,但細細分辨,它更低更沉,和角鬥場裏的完全不同。毫不猶豫地,我沖著喧鬧聲跑了過去。

在我旁邊的一家酒吧裏,所有屏幕都切換成了同樣的畫面,那不是什麽皇家演說,而是一則突發新聞。就連銀血族都停下了消遣,全神貫注地默然靜聽。片頭結束後,一個金發碧眼的“花瓶”——當然也是銀血族,出現在屏幕上。她讀著一張紙條上的字,看上去嚇得不輕。

“諾爾塔的銀血貴族們,抱歉插播以下新聞:在十三分鐘之前,首都阿爾貢遭到了恐怖襲擊。”

周圍的銀血族立即吸著氣,驚恐地低語起來。

我卻滿腦子都是不相信。恐怖襲擊?襲擊銀血族?

有這可能?

“這是一次有組織的爆炸襲擊,目標是阿爾貢西部的政府大樓。據報道,皇家法院、財政廳及白焰宮遭到損毀,但法庭和財政部今早並未辦公。”畫面從女主播切換到了炸毀的建築物。警衛們正在疏散大樓裏的人群,水泉人往火苗上噴水,胳膊上配著紅黑十字章的是愈療者,他們正跑進跑出地忙著。“據悉,王室成員未居住在白焰宮,故尚無人員傷亡情況。提比利亞國王將在一小時內發表全國講話。”

我旁邊的一個銀血族攥緊了拳頭,一掌擂在吧台上,石質的台面立即像蛛網般開裂。這是個鐵腕人。“是湖境人幹的!他們丟掉了北方的地盤,就到南邊來嚇唬我們!”哄聲四起,都是在詛咒湖境人。

“我們要把他們趕出去!一直趕到普雷草原上去!”另一個銀血族叫道。我費了好大勁兒才壓住怒火:這些銀血族永遠不會見到真正的前線,也不會把他們的孩子送上戰場。銀血族所謂的榮譽之戰,是以紅血族的生命為代價的。

一個又一個鏡頭,展示著法院的大理石墻面是如何被炸個稀爛,剛鉆琉玻築成的圍墻是如何抵禦著爆炸的火球。我有點兒高興:原來銀血族並非堅不可摧,他們有敵人,也會被敵人所傷。而且這一次,他們無法躲在紅血族的人肉盾牌後面了。

鏡頭切換回女主播,她的臉色更蒼白了。似乎有人在幕後對她說了什麽,她拿著主播稿,手直發抖。“有組織發表聲明,稱對此次阿爾貢爆炸襲擊負責。”女主播磕磕巴巴地說道。大嚷大叫的人們立刻安靜下來,仔細聽著屏幕裏播報的消息。“一個自稱為‘紅血衛隊’的組織早前發布了以下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