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幾乎跟不上士兵的步伐,但他扯著我戴手銬的胳膊,一直推著我往前走。另一個士兵帶著梅溫,讓他跟在我旁邊。亞爾文緊隨在後,以確保我們不會逃跑。他的存在仿佛黑暗的重負,壓得我的感官變得遲鈍。我還能看得見經過的走廊,空空蕩蕩,遠離了王室貴族窺伺的目光,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管這些了。卡爾走在前面,他的肩膀緊繃著,像是克制著回頭看的沖動。

隧道裏的槍聲、叫聲和血流遍地的情景在我思緒中隆隆震顫。他們死了。我們死了。一切都完了。

我以為我們會被帶到地下,帶到這個世界上最黑暗的地牢。但卡爾帶著我們往上走,來到一間沒有窗戶也沒有禁衛軍的屋子。我們進門時的腳步聲都聽不見——隔音的。在這裏,沒有人會聽見我們說什麽。而這比槍戰烈火或是國王的憤怒更讓我恐懼不已。

他站在屋子中央,穿著他專有的鍍金胸甲,頭上戴著王冠。他的儀仗劍靠在身旁,還佩著一把他也許從不會用到的手槍。這些不過是華麗的虛飾,至少看起來是。

王後也在。她只披了一件白色的薄袍子,我們踏進房間的那一刻,她就看向我,用她自己的手段侵入我的思維,像是利刃割過皮肉。

我失聲驚叫,想箍住自己的頭,可是手被銬住了,動彈不得。

一切在眼前飛馳而過,從開始,到結束:威爾的貨車、警衛、奇隆、暴亂、接頭、秘密信息……梅溫的臉因記憶而扭曲著,他站出來要辯護,卻被王後拉住了。她不想看見我記憶中的梅溫都做過什麽。我的腦袋扛不住她的猛攻,思緒哀鳴著從我生命的一個時刻跳躍到另一個,每一個吻,每一個秘密,都赤裸地陳列在她眼前。

她停下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像死了一樣。真想去死,大概等不了多久就能實現。

“退下。”王後的聲音刻薄而鋒利。士兵們等著,看著卡爾,見他點頭,便退出了屋子,靴子踏在地上,一片紛雜。但亞爾文沒走,他站在後面,仍然把我壓制得渾身無力。當士兵的腳步聲遠去後,國王才呼了一口氣。

“兒子?”他看向卡爾,手指極輕微地顫抖著,不過我並不明白他在害怕什麽。“我要聽你陳述此事。”

“他們參與此事有一段時間了,”卡爾壓低聲音,幾乎話不成句,“從她來的那天起。”

“他們兩個?”提比利亞國王把視線從卡爾身上移向那個被他遺忘的小兒子。他看起來很是悲哀,臉痛苦地皺成一團。他的眼神閃爍著,猶豫著要不要對視,可是梅溫直直地看著他。他是不會退縮的。“你知道這件事,孩子?”

梅溫點頭道:“此事是我協助策劃的。”

提比利亞踉蹌一步,仿佛這句話是重重一擊:“那麽槍擊案呢?”

“是我選定的目標。”

卡爾緊緊閉上了眼睛,仿佛想把這一切隔絕在外。

梅溫的視線拂過他的父親,望向站在旁邊的王後。有一瞬間,他們目光相交彼此凝視,我想她也許正在檢視兒子的思維。但我心裏一個激靈,意識到她不會那麽做。她無法面對看到的一切。

“您讓我去找件事來做,父親。於是我就這麽做了,您不為我自豪嗎?”

可提比利亞國王反倒像頭熊似的沖著我破口大罵起來:“是你幹的!是你害了他!你害了我的兒子!”當他的淚水奪眶而出時,我看見他的心——無論多冷酷多狹隘,此刻都碎了。他愛梅溫,用他自己的方式。但一切為時已晚。“你奪走了我的兒子!”

“這是你咎由自取,”我咬牙切齒地反擊,“梅溫有自己的心靈,他和我一樣信仰著與此全然不同的世界。硬要說有什麽的話,也是你的兒子改變了我。”

“你的鬼話我不信。你一定是使花招兒騙了他。”

“她沒說謊。”聽到王後竟然同意我的話,我一口氣都喘不過來了。

“我們的兒子一直渴望改變,”她看著她的兒子,聲音裏竟有些許恐懼,“他還是個孩子,提比利亞。”

救救他。我默然無聲地喊道。她能聽見的。她必須救他。

在我身旁,梅溫吸了一口氣,等待著我們的終審判決。

國王低著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法律條款,卡爾卻更勇敢地與弟弟目光相接。我能看得出,他在回憶兄弟二人共處的時光、共有的生命。烈焰與蔭翳,誰也無法獨自存在。

在一陣悶熱而令人窒息的靜默之後,國王把一只手放在了卡爾的肩膀上。他搖了搖頭,眼淚從腮邊滑過,落在了胡子上。

“是不是孩子,梅溫都必死無疑。還有這——這條毒蛇——”他顫抖的手指指向我,“他犯了重罪,對他自己,對我,對你們。他背叛了我們的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