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巫師聖殿的門衛還真的認出了我,盡管衣服變了。他們給我打開厚重的木門,又從外面關閉。我站住,後背倚著門,鍍金的天使在頭頂旋轉,看似無盡的書墻從一側直通到底,再從另一側折返回來。房間裏只有寥寥幾個人,分散在各處工作台忙碌著,年輕男人或女人,身穿長袍,埋首擺弄蒸餾器或者讀書。他們沒有人注意到我,大家都很忙碌。

我並不喜歡巫師聖殿,這裏比龍君的書房更冷,也太少人情味,但至少是個我能理解的地方。我還是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才能救出卡茜亞。但我知道,我在這裏找到辦法的可能性,要比在任何一位貴族家的舞廳更大。

我抓住最近的一架木梯,把嘎吱響的它拖到最開頭、第一縱列的書架前,然後我掖緊裙子,爬到最頂端,開始搜尋。這是我熟悉的搜索方式。我到森林裏采摘時,事先並沒有想到過要找什麽特定東西,我是去找能碰到的任何好東西,一邊找,一邊想:如果我找到一叢蘑菇,第二天我們就喝蘑菇湯,如果我找到一些平滑的石塊,我家房子旁邊路面上的破洞就即將得到修補。我本以為,這裏怎麽也能有幾本有用的書,可以像亞嘎女巫的書一樣給我啟示,在這些華麗的金裝典籍裏,甚至說不定會有另外一本她寫的書呢。

我盡可能加快搜尋速度。我重點看那些塵土最厚的書,那些最少人看過的。我用手指撫過它們表面,閱讀書脊上的書名,但無論怎樣,進展還是很緩慢,而且很令人失望。從房頂到地面,搜尋了十二座寬闊的書架(每架足有三十層隔板)之後,我開始懷疑,感覺自己在這裏可能什麽都找不到:我手觸及的所有書,都帶有一種幹癟死板的感覺,沒有讓我想要進一步探索的欲望。

我忙碌期間,天色漸漸晚了。少數幾位其他學生已經離開,整座圖書館的大部分魔法燈都暗淡下來,像殘火留下的微熱灰燼,仿佛它們已經睡著。只有我所在的書架前,還亮著點點熒火,我的後背和腳踝開始疼,我扭著身子站在木梯上,單腳鉤住一級橫板,以便伸手拿最遠處的書。我連一面墻上的書,也才找過不到四分之一,而這是我最快、最不徹底的搜尋方式了。我正眼看過的書連十分之一都不到,薩坎肯定會對此有些意見,而且絕不是表示贊賞。

“你在找什麽呢?”

我險些從梯子上栽下來,砸到巴洛神父頭上,幸好抓住了側面扶手,但腳踝還是狠狠扭了一下。房間中部有個書架空出下半截,有道門通往隱蔽的小屋,他剛從裏面出來。他手裏拿著四本大厚書,看來是要放回架上,現在,他仰頭看著我,一臉疑惑。

我被他嚇到,心裏還很亂,所以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在找薩坎。”我說。

巴洛不明所以,看看我翻檢過的那些書架:我真以為能在書頁裏找到被夾住的龍君嗎?但我剛才回答他的時候,其實也在提醒我自己,我意識到,自己確實是在找他。我想要薩坎。我想要他從大堆的書裏擡起頭來,教訓我把一切搞得亂七八糟。我想知道他在幹什麽,黑森林有沒有反擊。我想讓他告訴我,怎樣才能說服國王放過卡茜亞。

“我想要跟他說話,”我說,“我想要看到他。”我已經知道亞嘎女巫的書裏沒有這種魔法,薩坎自己也沒向我展示過這種本領。“神父,如果你想跟國境裏的另外一個人談話,你會用怎樣的魔法呢?”但是巴洛在對我搖頭。

“千裏傳音只是神話故事裏的內容,不管遊吟詩人覺得這招有多管用。”他用講課的腔調說,“在維尼齊亞,他們已經發明了一種制造工藝,給同一批水銀做出的兩塊鏡子施加魔法。國王就有一面這樣的鏡子,而前線軍隊的指揮官攜帶另一面。但即便是這些寶物,也只能一對之間互相通話。國王的祖父用了五瓶火焰之心才買到它們。”他補充說,我不禁為之咋舌:這價錢夠買一個王國了。“魔法能提升感應能力,擴展視力和聽力,它也能放大聲音,或者把聲音困在果殼裏,日後釋放出來。但它不能瞬間把你的視線帶到半個王國之外,也不能把另外一個人的聲音帶回來給你聽。”

我聽著他的話,很不滿意,盡管……很不幸,他說得還很有道理:如果薩坎施法就能傳信,還派什麽使者,寫什麽信啊?這倒也合情合理,就像他只能用瞬間傳輸魔法在山谷中來去,只限自己的領地,而不是直接跳到首都再回去。

“那麽,這裏有沒有類似亞嘎女巫那樣的魔法書,讓我找來看看呢?”我問,盡管我早知道巴洛對她完全不感冒。

“我的孩子,這座圖書館可是整個波尼亞王國魔法藝術的最高聖殿。”他說,“書籍可不是隨便由哪個收藏家腦袋一熱,就擺到這些書架上去的,也不會因為某個書販花言巧語就入選。它們擺在這裏的原因不是值錢,也不是因為鍍了金,令某位貴族喜歡。每一部上架的書,都經過至少兩名皇家魔法師細心篩選,它們的優點得到確認,並至少有過三次成功施法的記錄,即便到那時,它也必須有足夠的威力,才能在此獲得一席之地。我個人就花費了幾乎一輩子的時間,來剔除那些微不足道的作品,那些奇談怪論,還有早年間的娛樂型魔法,你在這裏肯定是找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