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捌夜】雨女(第2/10頁)

澡堂還沒開。

抓起手巾擦拭身體,連內褲等全身的衣物都更換過後,赤木走出房間。

這棟建築物格局很奇怪。據說原本是蓋來當作企業招待所的,但現在只是一棟無人使用的空屋。四間和室的正中央,是附廚房的西式大客廳。他從沒見過格局這麽古怪的房子,住起來非常不舒適。

所以說是招待所,應該是真的。

他在廚房洗了臉。洗一次不夠,洗了好幾次。然後漱漱口,咕嚕咕嚕大口喝水。

對面房間的同居客人還在睡吧。

很安靜,但不能疏忽。

萬一他起來就麻煩了,應付他很累人。

說是同居人,但赤木也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他們的關系僅是碰巧住在面對面的房間而已。那是個說話牛頭不對馬嘴、智力有問題的人。據說他是背了女友欠下的債款,被討債的追趕而逃到這裏來的,但這番說辭不知道有幾分真實性。既然說是為了女人,感覺應該是個熱情的好心人,但他不諳世事,話也說不通,不管怎麽看,都只是個既遲鈍又膽小的廢物。

甚至不是個壞人。

赤木懶得應付他,所以盡量避著他。

所以明明就睡在對面房間,但很多日子甚至不會碰面。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總有法子相處。只要有心,人可以沒有任何牽扯,一個人活下去。

打招呼也很累,所以赤木擦完臉就匆匆回自己房間了。

房間溫溫的,彌漫著黴臭味。光線也不足。榻榻米的紋路變得稀疏,角落積著灰塵,感覺十分不潔。

外頭在下雨。

那棵——

松樹前,少女就死在那裏。

明明答應要保護她的。

卻失去了她。

難以忍受。

但他也覺得這是沒辦法的事。赤木的人生向來如此。所有的一切,不管怎麽誠心誠意地努力,都適得其反。沒有一件如赤木的願。

但是……辯解或怪罪別人實在不合他的性子。所以赤木大多時候是默默地接受現實。

也因為這樣,他常吃虧。

也曾因此背上莫須有的罪名。

但赤木都把它當成自作自受,全部承受下來。

就這樣,赤木的人生又慢慢分崩離析了。他描繪的應該是爽朗的明天,卻成了截然不同的扭曲異形。

咽下去,喝酒發牢騷,忍下來。

如此不斷重復。

他覺得這次不能再這樣了。

他曾逃避過一次,但還是忍受不下去。畢竟有人死了,不是赤木咽下去,全部承受下來就能沒事的。

所以……

千絲萬縷的雨中,站著一個女人。

2

他記得的是泥濘。

每回挖掘古老的記憶,幾乎都會碰到泥濘。那記憶伴隨著濕泥的氣味。與其說是土味,不如該說是泥濘。

倒映在泥濘水窪上的是女人的臉。那是母親的臉嗎?一定是的。雖然他也不清楚。

那是什麽時候的記憶呢?

赤木的老家是生產葫蘆幹的農家。

赤木在父親的厄年出生。

依據村中習俗,厄年出生的孩子必須被拋棄一次,由撿到的父母撫養之後再送回家。連續死產的人家出生的孩子,以及天生體弱多病的孩子,也會這麽做。是把天生的家運連同孩子一起丟掉,然後再讓運氣好的人撿到,讓人生重新來過的意思吧。

赤木也背負著父親的厄運出生,因此被丟在村中十字路口。父母似乎拜托村中的區長——他出生的村子這麽稱呼——把他撿回去。

當然,這是儀式性的——或者說完全就是儀式,因此並不是真的把他丟掉。

只是放在十字路口中間而已。放下,很快就會被撿起來。

然而,赤木一被丟到地上——

天色驟變,下起傾盆大雨來……據說。父親驚慌失措,在應該要撿起他的區長伸手之前,又把嬰兒給撿回來了

這是沒辦法重來的。

後來好像又舉行了儀式,但儀式原本就不是能夠重來的。如果說這是無關緊要的迷信,那麽從一開始就別這麽做。但既然已經做了,就會被它囚禁,儀式就是這樣的吧。

赤木動輒被這麽說——

你是沒被撿成的孩子。

是沒丟幹凈的孩子。

厄運糾纏著你。

實際上,赤木自己也覺得厄運纏身。

在赤木出生的村子,撿孩子的人家叫老大,送出孩子被撿的人家叫小弟,兩家之間會締結親子關系。可以借此機會,與村中的權貴沾親帶故,然而這下子連這緣分也不了了之了。

都是你害的——赤木被說過許多次。

因為是剛出生的事,赤木當然什麽都不記得。雖然不記得,但那並不是赤木害的,而是……

是雨天害的。

——是巧合。

用不著想,就是巧合吧。

世上有所謂的雨男雨女。

意思是會招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