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故事 影蜃 第六章

之後整整一個星期,魏青沒有來上課。

有人看到她去了教師辦公室,之後離開,就再沒有出現過。那天隔著窗我遠遠地看她從教學樓走出去,一件粉藍色T恤,一條發了白的牛仔短褲,看上去人精神了很多,雖然臉依舊蒼白。出大門的時候,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回頭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脖子上掛著個小小的東西在路燈下閃閃發光,是那天我離開時放在她桌子上的護身符。

第二周開始,她已經漸漸被人們所淡忘。也難怪,她本是淡得煙似的一個人,而夜校,也是個人來人往匆匆而過的地方,記住一個人難,忘記一個人,很容易。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忙碌,有人為了即將到來的考試奮筆疾書抄筆記,有人為即將回國的情人做著精心準備,有人巴巴地等著看我上交復讀申請……而我,相比之下,這段時間,我過得比較郁悶。

自從那天離開魏青家之後,狐狸就沒再跟我說過一句話,這是我沒有料想到的。

以往不是沒有和他發生過口角,往往最多不超過半個小時,他就會沒事人一樣屁顛屁顛找我說話。如果我還在氣頭上不理他,他會一拍腦門,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哦呀,誰欺負我們寶珠了,不是人啊。”

可這次,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沉默那麽久,好似我真做錯了什麽天大的事,可我只是說了句氣話而已。

狐狸,一個大男人,為什麽要這樣計較。

我以為自己可以很快適應過來,就像過去適應自己突然間多了這麽鼓噪一個同居者。

可是同一屋檐下,整天擡頭不見低頭見,不說話,不理會,一開始沒啥感覺,後來慢慢的,那種隨之而來的不舒服開始逐漸變得明顯起來,甚至與日俱增。一同做點心,他合料,我看火;一同看店,他擺台,我收帳。原本這都是在爭爭吵吵笑笑鬧鬧中進行著的,而當這一切變成了某種無聲而漠然的交流,一切就變得奇怪起來。

雖然或許……狐狸沉默時的樣子更好看。

靜靜做著事,軟軟的頭發劃落到臉側,擡手拂開,那一瞬微微眯起的眼睛挑逗似的誘人。以前每每做這個動作,如果發現我在看他,他會用更妖嬈的姿勢微微一笑,甩著尾巴問,寶珠,我美麽。

然後被我一扇子拍回原形。如果手裏可巧拿的是擀面杖的話,還沒舉起來,他就跑得沒了蹤影。

也時不時,一些客人會對我說,寶珠,叫離哥再加個某某點心好不好,我要某某餡兒的。

我訕笑著說好。於是他們開心地繼續說笑,我倍感壓力地走進廚房。

幸好狐狸的耳朵比較尖。進廚房,點心已經準備好了,就放在桌子上,我端走就好。壓力沒了,但也證明,狐狸並不想借此同我說話,雖然這些都是最自然不過的合好機會。

怨念……死狐狸,果然是被雷劈成男人的麽,心眼那麽小……

又下雨了,積壓了三天的高溫,從傍晚開始這場暴雨傾塌似的從雲裏翻了下來。

我坐在窗口前看著外頭鍋灰似黑的天。其實下雨的感覺真好,特別是這樣的暴雨,一顆顆雨點砸在窗玻璃上敲打出來的聲音會讓人異常的興奮,還有這天的顏色。

興奮……

天,難道一個人對著兩個不說話的男人悶了一個多禮拜,我被悶出心理問題來了。

喝了口冰水打開書。這個禮拜過完就要考試了,再不復習,我卻不甘心真去把今年課程重新讀一遍,更不甘心的,是去看那個大胡子那張“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臉。

可才看了幾行字,眼睛不爭氣地就開始模糊了起來,看樣子我真不是什麽讀書的料。擡頭伸個懶腰,鼻子尖一絲甜甜的味道,眼睛一瞥,隨即看到手邊上那盆焦黃油亮的點心,黃水晶似剔透的一塊,在燈光裏閃著蜜糖滋潤的光澤。

是狐狸做的剛出爐的蜜糖桂花糕。

丟了做,做了丟,昨天晚上到現在總算出爐一個讓他滿意的,被我趁他進店招呼客人的時候拿進了自己的房間。不是為了吃,只是為了等著樓下一聲熟悉的尖叫:寶珠!我的糖糕呢!客人馬上要取了!是不是你拿了!人呢!

可是快一個小時過去了,客人來取糕的時間也早就過了,狐狸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外頭店堂裏開始熱鬧起來,雨小了,客人就開始增多。我轉著手裏的筆,看著那塊糕。

死狐狸,真反了。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我的手一抖,筆掉在桌上。手掌心那道傷口隱隱痛了起來,是在餓鬼道跟著鋣奔逃時割傷的,上了紅藥水,傷口變得很硬,而同一只手手臂上那道曾在逃避魏青哥哥鬼魂時劃破的傷口,已經愈合成了一道不怎麽顯眼的疤。忽然想起那時候狐狸邊舔著傷口邊抖著眉對我說的話:買紅藥水?抹了紅藥水的傷口要留多久才會看不見。寶珠,別不識好歹。還惡心?你敢吐,敢吐我咬你啊。別當我做不出來。